歽渊

愿你一路繁花相送。

[凯源]独不见(虐文慎入he)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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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顽疾

深秋之后更能感受到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北方天凉又干燥,他穿着乳白色的休闲西服和天蓝色的牛仔裤站在窗台上眺望。他住的地方是这个城市里最高的住宅公寓楼,夜风中夹杂的尾气也吹不到他面前。他大开着窗户,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似乎一切都变得渺小了。

他身后的小茶几上摆着一份热卖的娱乐杂志,他很荣幸地再次登上了杂志封面,在日益浮躁的娱乐圈里杀出重围,成为了娱乐头条。多年以来的经验让他不看也知道自作聪明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猜测,炒作,转移公众最关心的解约焦点。往往看上去靠谱的推论距离实情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因为生活本身就很不靠谱,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有人按门铃,他转过身径直走到门口开了门,姚卿站在门外,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王俊凯没有表情,语气也很冷淡:“进来吧。”

姚卿的手上戴着那枚Cartier的钻戒,他皱了皱眉,然后又回到刚刚远眺的窗台上吹着风。她跟在他身后走着,最后坐在了窗台上小茶几旁边的椅子上,稍一低眉眼神就落在了那本杂志上,她笑笑,语气很悲凉:“你是因为这个才一整天窝在公寓的么,我父母又给我打了电话,说什么都要来这儿见见你。”

王俊凯没有答话,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用打火机点了火,对着夜风缓缓抽着。烟雾缭绕中姚卿有些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接着说:“如果你不见他们,我们分手的事情就瞒不住了,我父母如果跟你较真把事实公布出去,对你的负面影响会很大,现在的你根本经受不起。”

王俊凯背对着姚卿,吐出一大口烟雾说:“事实,姚卿,你觉得到底什么是事实?是不是只要瞒得过去就不算事实,只要演得真就是事实?”

姚卿愣住了:“……什么意思?”

他把拿着烟的手放了下来,闭上眼睛说:“我本来是可以装作不知情的,我不想拆穿你。”

她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轻扶着椅背,神情慌张:“拆穿?你说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俊凯把手里的烟掐灭,转过身来,眼神冷冷的:“够了,别再做这种事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见你父母的,让他们打道回府吧,如果他们真的想把事实公布出去,那也总该让他们知道真正的事实是什么吧。”

姚卿惊愕不已,另一只手也撑在了小茶几上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早就知道?”

他拿起茶几上的那本杂志说:“这本杂志第一次刊登偷拍我陪你过生日的照片时我就一直在暗中调查,我想知道幕后的人到底是谁,调查的结果却很出人意料。”

她惨白着脸摇头说:“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查得到。”

王俊凯把杂志重新扔在玻璃桌面上,平静的看着她说:“你是让人通过网络散播这些照片的,而且是匿名的形式,确实很难追查到线索,但是人总是有私心的。这些照片拍的这么专业,一看就是出自职业狗仔之手,我仔细看过所有报道这件事的平面媒体,只有这家杂志特别不同。平面媒体一般反应没有网络媒体迅速,所以报道的新闻总是存在明显的时差,匿名人是在凌晨之后才爆出照片的,几乎所有纸媒都来不及改头条,只有这家媒体反应迅速到令人怀疑。”

他越是平静姚卿就越觉得不安,她用一只手握住自己戴着戒指的另一只手,额头上冒着汗珠。

“果然,那名狗仔事先用高价把这则消息卖给了这家杂志,我顺藤摸瓜地通过杂志社找到了他。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所以才说没有完美的骗局,既然是做戏,就总会有纰漏。既然他可以毫无职业道德地把消息卖给别人,当然我也可以用钱撬开他的嘴。”王俊凯看着姚卿突然问:“你为什么亲自去找一个狗仔?为什么不派人帮你做这件事?”

姚卿苦笑着:“因为我没什么朋友,也没有值得信赖的人,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张嘴去堵。”

王俊凯叹了口气:“你的社交圈太窄了,应该多交些朋友。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我是不会说出来的,今后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为什么要自己看轻自己呢。”

姚卿的眼中突然像燃起了什么希望一般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会跟我分手的,是么?”

他很坚决地说:“不是,我去欧洲找你的时候就说过,因为我爱他。”

姚卿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说:“你确实说得很明白,是我心存侥幸,不惜千里迢迢回来找你,但你既然给我买了戒指,为什么不娶我?”

他说:“因为那是用来告别过去的。我可以告诉媒体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就算把我描绘成始乱终弃我也认了。”

她的双手紧握在一起,突然轻轻笑起来:“你宁愿冒这么大的风险都不愿意和我演一时的戏,我知道,你害怕他看到是么?他都这么背叛你了,你还是忘不了他,恐怕他早就忘了你了,新片一部接一部,有人捧就是不一样。”

王俊凯抿唇皱起眉说:“别再说了。”

“说到你心里了是吧,”姚卿咯咯地笑着:“其实我一直都很了解你,就像你不拆穿我一样,我也从不拆穿你。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很煎熬,忍住秘密不拆穿还要继续演戏的痛苦你现在也明白了吧。虽然你不曾真正懂过我,可现在你总算看清了我,看清了我的疯狂和我爱的方式。你还记不记得发布会上我说过的话,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太奇怪了,分手的时候才能彼此坦诚相对。可能我本来就是个看起来正常的神经病,遇见你之后才终于疯了。”

梦里的海棠花又落了一地雪白,王俊凯倚在树下等他,边等边温柔地笑着,低低地说我想你。他想跑过去抱住他,但四肢却像铅块般沉重让他无法动弹,他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转身离去时丢给他一句,我不会再来了。

噩梦惊起,他听见医疗仪器所发出的嘀嘀响声,发现自己的一双脚和一只手都被扎满了吊针,足足同时挂着三瓶药,还有空闲的一只手连着血压器,每过一段时间就自动测量一次血压。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还罩着氧气罩。

他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却安静的出奇,护士来换药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换了药之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顾长河紧接着走进了病房,一脸疲惫的样子,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又推门离开。他走以后便来了一个专业的护理人员,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对他说以后由她和另一个人轮班照料他,安慰他不要担心,还直夸他有个好哥哥。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天,像是要把之前失眠的时候都补回来一样,怎么也睡不醒。他几乎每一天都在打药或者抽血,晚上也会有护士进来换药,可他全然不知。他不需要怎么进食,医生为他挂了营养液。他的贫血有些严重,医生就挂了几袋红细胞。大概一周过去,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这期间顾长河只来看过他两次,他第一次来时当着他的面把合约撕了,然后说今后再也不会缠着他,让他好好养病。他带着氧气罩不方便说话,所以都是他一个人的独白。顾长河的视线一直躲避着他,似乎不敢面对他,说话时很紧张,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第二次来时却是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要利用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已经病重还让他有可以得到他的错觉。

他问:“我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不屑于做那些暗地里的勾当。我说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不是指你生病这件事,你觉得我知道了还会那么对你,不在乎你的死活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他说:“我只是调查出了有人一直在威胁你,你为了保护王俊凯而利用了我,所以我才会逼你。如果我知道你已经命悬一线,王源,我对死人和快死的人都不感兴趣。”

彻彻底底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三十二]少数人

收到那条陌生短信的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左右,易烊千玺睡得很轻,他听到枕边的手机发出提示音,很迅速地睁开眼睛。他摸到手机然后解锁,在黑暗中迫不及待地点开那条来自于陌生人的信息。他的瞳孔慢慢扩大,然后直接从床上坐起身又重新仔细地看了一遍,完全来不及考虑这条短信的真实性,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打开灯,换好衣服,来不及收拾发型就戴了顶浅灰色爵士帽。

他到达浦东机场时已经有人在等他,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职业西服,把机票递给他一句话都不说转头就走。他看了一眼机票,果然是下一班飞往北京的头等舱,姓名那一栏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对方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一定会来。易烊千玺笔直地走向安检口,在心里祈祷着他千万不要真出了什么事才好。下了飞机几经辗转来到B院已近上午九点,京城的B院是国内顶尖的医院,这里的住院部简直难走的像迷宫,他带着医用口罩连续问了几名护士才总算找到了呼吸科。

他把帽檐压低,走到护士站吧台前询问:“打扰一下,请问106号病房在哪里?”

护士看了他一眼说:“特需病房?楼上。先生,那间的病人家属是严禁外来探视的,您是他朋友?”

易烊千玺闻言一愣:“算吧……我想问一下,106的病人怎么了?”

“您不知道就来了?”护士被他逗笑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我知道我们科的基本都是呼吸道感染,那位应该是肺病。”

他拧着眉有些疑惑:“肺病?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他平时体格很好,经常上蹿下跳,怎么会有肺病?我还以为是他骗我想让我着急……”

护士笑着摇摇头,手下忙着整理仪器:“哪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易烊千玺低下头轻声道:“他可不一定,毕竟他可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做得出来的段公子。”

那位护士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皱着眉说道:“咦?您搞错人了吧,106住的人不姓段,姓王。”

周围突然寂静了下来,护士有些纳闷地抬起头,发现眼前的男人呆若木鸡,她尝试着喊了声:“先生?您还好么?”

戴着灰色爵士帽的男人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是以迅雷之速跑向了二楼,身姿矫健。她完全被惊呆了,许久才默默地说:“院内楼廊禁止奔跑啊。”

易烊千玺敲门时有些犹豫,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却不敢加以确认,毕竟这种猜想太过可怕。他怕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只是轻轻敲了三声房门,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进吧。”

他紧握着门把手推门而入,手心里早已汗涔涔,他从地板处视角向上,一点点看过去终于知道了到底谁是病人。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肥大病号服,手上脚上都挂着吊瓶,脸上还罩着浅蓝色的氧气罩,映着窗外的阳光脸色更白了几分。他循着声音看到易烊千玺,先是愣了愣,然后看着他笑了起来,并非带着苦涩的笑容,而是真心实意地在笑。他大步走过去,把坐在病床上的王源抱在怀里,眼泪已经湿润了眼眶。

一旁的女护工阻止他说:“诶,别扯到他的针和氧气。”

王源把头埋在他怀里笑着,闷闷地说:“不要紧。”

易烊千玺这才松了手把他放开,他平时面对越是严肃的事情就越是没什么表情,现在也一样,用一副很僵硬的表情问他:“怎么会这样?你得了什么病?”

他用纤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氧气罩,意思是他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回答问题,一旁的护工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易烊千玺有些无奈,王源又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他坐了下来,环顾四周,病房里很干净,有沙发也有电视和空调,几乎一应俱全。病床边的一大束金盏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金黄色的很漂亮也很显眼。

他问王源:“花是谁送的?”

王源微皱着眉看了一眼那束花,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女护工,她倒是笑着回答道:“是顾先生送的,每天都送这种花来。”

他“哦”了一声,看王源的脸色不太好便不再追问,半晌才自嘲道:“我来探病居然是空手来的,没这个道理,我出去买点水果,等我回来。”

王源想阻止他却晚了一步,待他走出门后又看了一眼床边的金盏菊,戴着氧气罩冷冷道:“丢了吧,我不喜欢。”

易烊千玺出门下了楼找到了医生办公室,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把门打开问:“怎么了?”

他向里面看了看,很多年轻的医生都在里面办公,他还没摘下口罩和帽子,问道:“您知道106病房的主治医生在哪儿么?”

实习医生指了指旁边的房间说:“那边,李教授。”

易烊千玺对他道了谢之后走向了一旁的教授办公室,他敲敲门然后走进去,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很和蔼的女教授,年纪大约跟他们的母亲差不多大,梳着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看到他之后笑着问:“家属么?”

他点点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您是106的主治医生李教授么?我想了解一下王源的病情,您有时间的话能详细说明一下么?”

李教授把眼镜摘下来用干净的眼镜布仔细擦拭着说:“哦,你是问那个孩子,他的情况还挺特殊的,别人我可能记不清,但是他的病情我记得很清楚。您是易先生吧?刚刚这孩子的哥哥也给我打过电话,说如果您来问我一定要好好说明。正好他的片子还在我这儿呢,你来看看吧。”

他忍住对于这个所谓“哥哥”的疑问,接着教授的话题问:“哪里特殊?”

李教授把一张胸片和两张CT片放在PACS机上打好光之后重新带好眼镜,她用伸缩指示棒指着其中一张胸片说:“他入院时病情严重,是在急诊科抢救之后病情有所稳定才送过来的,当时急诊科的副教授有请我们呼吸科的几位教授过去会诊,我还记得那边的教授问他哥哥要不要上呼吸机,他哥哥当时很无助地问我们必须这样不可么。我把这件事阻止下来了,说孩子毕竟还年轻我们可以再试试不依靠机器,没想到这孩子真的争气,挺过来了。”

他听得脊背发凉。

“你看,这张就是他昏迷的时候拍的胸片,几个年轻的大夫抬着他拍的。当时真的很危急,这整个肺片都是白的,肺子到了这种情况,几乎没有给他可供呼吸的空间,有点儿像是活生生窒息到昏迷的。当时急诊科的教授初步诊断为肺炎,间质性肺炎,治疗方法大概就是打激素。但是他的胃也很不好,说实话打这种非常刺激胃的药他可能会很疼,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女教授说的很平淡,他却觉得异乎寻常的震撼,他问道:“他怎么会得这种病?这样打激素他的胃没问题么?”

教授摇摇头:“激素这种药伤害的可不只是胃而已,其实西医大多数时候都在以毒攻毒,我们之所以要用这种药是因为只有它才能救他的命,其他的我们再想对策。至于他的病因,我们也找不到,似乎是一种新型病毒,正在全国病毒库排查。他最初入院的时候因为病情来势凶猛,发病时间极短,被急诊科教授一度怀疑是SARS,当时还采取了隔离措施,不过后来我们检查了他的血液发现并不是。”

他追问:“那他现在的病情怎么样?”

“好多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康复的很快,现在各项生命指标都能勉强合格。”教授笑着说:“其实这让我们都大吃一惊,这种病来势凶猛去时也很迅速,不过……最近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以前有过病史,但是间质性肺炎复发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就这样推翻了急诊科的诊断。幸运的是,治疗方法并没有错,因为激素确实有效所以才会恢复的这么快。”

易烊千玺绷紧了神经:“如果他不是肺炎,那他是什么病?不能重新确诊么?”

女教授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科长也是昨天才从国外进修回来,我们把片子都给他看过了,他第一眼就说并不是间质性肺炎,而是另一种很罕见的肺病。大概我说了您也不会了解,其实大部分医生都很难接触到这类肺病,我们成人呼吸科也一样。”

“什么意思?”

“这种病的发病期基本都是婴幼儿,也就是说真正能够接触到这种罕见疾病的科室其实是儿科。虽然我们是呼吸科,主攻呼吸道感染,但是成人的发病率基本上在千万分之一左右,太低了。”女教授停顿了一下:“我并不是在推卸责任,但这也是事实,用我们科长的话来说,他就像一条漏网之鱼。”

他紧张的抓着衣角:“所以到底是什么病?”

“简称IPH,全称肺含铁血黄素沉着症。病因不明,病变特征为肺泡毛细血管出血,血红蛋白分解后形成的以含铁血黄素形式沉着在肺泡间质,最后导致肺纤维化。发病年龄主要在儿童期,初发年龄多数在婴幼儿及学龄前。发病机理可能与自身免疫有关,但具体环节尚不清楚。本病病程长,反复发作,长期预后不良。主要的治疗手段就是注射激素和口服激素,发病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易烊千玺猛地站起身来,看着墙上打着光的CT片发了懵,半天才木讷地问:“确诊了么?你们确定不是误诊?”

女教授拿出一张检查书说:“这是他做了支气管镜的诊断,刚刚出炉,结果是肯定的,显微镜下可见大量含铁血黄素。”

他重新瘫坐在了椅子上说:“刚刚见到他,我觉得他好像胖了一点儿,是不是很快就会康复了。”

她把三张片子取下来说:“吃了激素的人都会发胖的,而且还会精神饱满,面色红润,是在压榨他自身的抵抗力。言尽于此,我希望您能明白这是一个很麻烦的病,就算暂时从鬼门关绕回来了,今后也要非常注意饮食和休息。这个年轻人长得也帅气,听说还是个大明星,不过什么也没有生命重要,你说是么?”

“是啊。”

他戴着耳机所以没有听见易烊千玺推门进来的声音,耳机里王俊凯低沉而充满磁性的歌声戛然而止他才睁开眼,千玺捧了一束花还提着一个大大的果篮,摘下了口罩,笑容很美好。他也跟着千玺笑了出来,让他俯下身做出想耳语状,待他弯下腰他就一把拽下了他的帽子,戴着氧气罩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他的头发乱的像个鸡窝。

千玺轻轻弹了他一个脑蹦,然后从果篮里拿出橘子帮他剥皮,王源躺在床上看他,监控仪上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他很快就重新进入梦乡,千总只好把刚刚剥好的橘子赏给了自己。一边吃一边想着还好没给王源吃,真特么酸,酸的他一个大男人都想哭了。他强忍住眼泪,电话响了,他很快地接了过来,是楠楠从家里打过来的电话。他走出病房在偏僻的角落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王源已经醒了,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易烊千玺有些歉意:“吵醒你了?”

王源笑了笑,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事?”

因为他戴着氧气罩,说起话来总是闷闷的,千玺重新坐下来说:“没事,楠楠打来的,林苒快结婚了,你应该知道了吧。”

王源笑着点点头。

他接着说:“她给我发了请帖,婚礼就在这周末,我看她好像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完全不关心你。”

王源笑容依旧,却摇了摇头。

易烊千玺突然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王源把氧气罩摘下来一点儿打趣着说:“千总,你能不能替我送苒苒一件贺礼,我如果收到邀请函我自己就去了,可惜没我的份。”

他抬起头看着他,怔了半天才说:“你戴好。我如果去了就会看到不想见的人,我并不想去。”

王源重新戴上氧气罩说:“随你,如果你真的不想见的话我可以让其他人帮我带过去。”

他彻底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他不想见段旭宇又为什么会在接到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后就心急如焚?短信上说的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在B院呼吸科,易烊千玺的脑袋里反射性地蹦出了段旭宇三个字,凌晨三点钟他会爬起来看短信也是因为他总觉得发信人会是段旭宇。他来的时候一直在胡思乱想,如果他就快要死了,那他就当可怜段旭宇也会陪他。他把电话号码换了微信换了一切能换的联络方式都换了,可奇怪的是他仍然隐隐期待着段旭宇的来电。

林苒的婚礼怎么可能少了段旭宇,林小姐的邀请函连王源都没有却独独发给了他,他再笨也想得到是段旭宇的点子,他又怎么可能去。

王源用手指戳了他的膝盖一下说:“想去的话就别磨蹭,先告诉楠楠别把请帖给撕了或者叠了纸飞机。”

易烊千玺瞪着黝黑的眼睛说:“你怎么知道的,刚刚他问我的时候就说,如果不去他就直接撕了。怪事儿,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王源笑出了声:“快阻止他!”

 

[三十三]婚礼

Erwin是一个严谨到近乎苛刻的人,与林苒的仅凭直觉做事不同,他喜欢规划完善好一切再下结论,严密到少有缝隙,更别提什么漏洞。林苒也是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逐渐领悟到这一点的,他们在性格和事业方面很互补,她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只要Erwin在就能帮她完成,所以她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给她找了这么个好夫婿。林苒是在真正接手公司大小事务之后才明白,她总是太高估自己,她完全做不来。

她的决议会被所有人拿来打口水战直到最后被否决,董事会围坐着一群狡猾的老家伙们,她压着火气一遍遍向他们解释说明,如果她敢有什么不满,就会立刻背上不知道敬老尊贤的罪名。这些人当中有一些人已经在怀疑她父亲的生死,他们随时可以捏死这个毫无商业经验的小辈。她想到自己身后只有一具被冻在冷藏室里的尸体,所以不得不孤军奋战时就会濒临崩溃,每当这时候Erwin就会拍着她的肩膀告诉她,小苒,不要急,就快结束了,只要我们尽早结婚。

她回答说不想要一个简陋的婚礼,Erwin想也不想便答应一定会送她一个盛大到难以忘怀的婚礼。他们一直在一起忙碌着工作上的事,偶尔休息时林苒会问起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他笑着说你可以邀请观礼的客人们了,日期我已经定好了。他们各自发放邀请函,彼此都不了解对方邀请了些什么人,时间实在太紧迫了。

Erwin为她订制的婚纱很美,长长的裙摆和窄窄的腰身显得她更加高挑靓丽,她穿过很多名贵的衣服,但能把一个女人的美丽发挥到极致的果然非婚纱莫属。她把原本十分蓬松的头发熨直,发型师把她的长发盘起,露出额头,再戴上头纱,连她自己都看呆了,想不到镜子里的人会是自己。婚礼是无懈可击的,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听凭调遣,她原来认为这是一件苦差事,但奇怪的是她也开始享受这种一切都被人考虑周全的感受,很奇妙。

仿佛在你心里投下了一颗种子,而浇水施肥和无微不至的照料会让它很快地生根发芽。一瞬间,她又想到了王源。

她走进教堂,裙裾被一男一女两名花童托起,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面带微笑,缓步走向Erwin。观礼席上各界名流齐汇,神父和新郎已经在礼坛附近等她,她的目光扫了一下右边的观礼席,段旭宇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开心地看着她,大声地鼓掌,她也对他笑了笑。她又望了一眼左边的观礼席,顾长河坐在第二排中央的位置上对她点头示意,略显敷衍的鼓着掌。

她还从不知道顾长河竟然认识Erwin,但转念一想Erwin归国后常年在内地发展,会认识顾长河也不奇怪,毕竟顾家势大。正想着她已经被Erwin牵住了手,Erwin穿着身白色的西装,笑的温文尔雅。

神父已经在宣读誓词:"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我愿意。”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我……”

在她回答的前一秒钟,教堂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有人闯进了婚礼现场。他站在众人的视线之下,发型散乱,穿着有些不整齐的深绿色的西服,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大礼盒,表情有些茫然。

段旭宇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氛正尴尬,新娘却突然笑了,有些嗔怪的语气:“你来晚了,千总。”

新郎也附和道:“是啊,快就坐吧。”

除了段旭宇之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应该不是来抢亲的。易烊千玺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台前,把手里的礼盒交给了林苒,看着她:“祝你幸福,苒苒。”

林苒愣了愣,千玺是不会叫她苒苒的。她用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接过礼盒,低声说“谢谢他”。易烊千玺点点头,然后转身大步走出教堂,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段旭宇。段旭宇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一众宾客都看傻了眼,渐渐有了些窃窃私语声。

她站在台上突然笑着大声对客人们说:“这样吧,我们先把它打开看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集到了台上,新郎还算淡定,可神父已经彻底懵住了。她脱了手套撕开包装,拆开礼盒,里面是一双造型优美的红色高跟鞋。上面放着一张卡片,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依然笔迹清秀:

你不需要脱下高跟鞋,虽然走得很辛苦,但它是你丢不掉的骄傲。

她笑了,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唯一一次真心地笑。一旁的Erwin脸色有些难看,他用低沉的声音叫她:“小苒。”

她没理会,客人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林苒终于把礼盒放下,花童急忙把它拿到一旁,她回过头笑看Erwin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的脸色这么不好,我以为你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

Erwin面色发青语气却还算平和:“那是因为我在乎你。”

林苒走上前抱住他,Erwin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才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她离开他的怀抱然后笑着说:“我愿意。”

观礼席上的人们似乎还来不及反应,顾长河已经笑着大声鼓掌,当神父说出“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般响起了祝福的掌声。

仪式结束之后顾长河在Erwin的引见下见到了林苒,在婚礼上由丈夫引见的前情敌,她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Erwin惊讶道:“你们认识?难道早就是朋友了?”

林苒笑笑:“算不上朋友吧。”

顾长河也不在意,摇着酒杯说:“我就知道不会白来,看了一场好戏。林苒,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林苒轻哼了一声:“戏也不能白看,我也有事要问你,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顾长河苦笑:“我没有藏他,而且大概很快就会有人去找他了。”

Erwin突然说:“奇怪,他怎么没来。”

两个人齐问:“谁?”

“王俊凯。”

炽烈的金色金盏菊又被人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把氧气罩摘下来说:“我不会再收了,这束花的收件地址不应该是呼吸科106号病房,收件人也不应该是我。”

快递员有些踌躇:“那是?”

“天堂,收件人,顾长歌。”

快递小哥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花拿回去,王源的手机铃声适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接了起来:“喂?小千千,婚礼结束了么?”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没人应声,他又叫了一遍:“千玺?听得见么?”

电话里除了电波声之外只剩下有些重的呼吸声,呼吸声很清晰,并不是信号不好的原因才不回答,电话那头沉默的让他心慌意乱,他试着问:“发生什么事了么?你见到段旭宇了?”

他抓着手机:“喂?千玺?千玺你还好么?回答我!”

许久之后那边传来一个类似解脱般的声音:“啊……”

监控仪上的心跳数直线上升,他有些呼吸困难,刚想挂断电话,只听王俊凯用很轻但很笃定的声音说:“等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想见你,想疯了。”

王俊凯倚靠着身后的砖墙仰着头看着胡同里窄窄的天空,脸上挂着刚被打过的伤痕:“别挂,你再说几句话。你想知道千总的事儿,他刚刚走,拿着你送林苒的贺礼,估计应该快到了。他大概不太好,我们刚刚打了一架。”

“为什么……”

他苦笑:“你终于肯跟我讲话了。王源儿,你要是那么恨我,像千玺一样打我好了,只是不要躲着我。千玺说你生了病,是因为我吗?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王源用一只手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你没有错,不要向我道歉,是我不能陪你完成梦想,害得TFB面临解散的危机,公司蒙受了那么大的损失。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好像伤得挺严重的,你在哪儿,我可以跟你一起住院了。”

王源死死捂住嘴才能忍住不发出哭声,一旁的快递小哥接起了电话大声说:“我马上就到,您先别急,我现在的位置……就在B院,离您那儿很近的,放心吧!”

电话那头的王俊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哭了?王源儿,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蠢,从小到大就没学聪明过。笨死了。”

他用一只手扶着红色的砖墙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一步步走到了路边,他招手打了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先把手机调成静音才说:“B院。”

 

[三十四]追寻

他瘫坐在了一条狭窄胡同的泥地上,背后倚着墙,深绿色的西服上蹭满了灰尘,样子很疲倦。段旭宇是追着他才来到这儿的,易烊千玺在礼堂门口甩开了他的手,然后一路几乎是狂奔到这个僻静到有些荒凉的胡同里。这巷子距离礼堂并不远,段旭宇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脸上还带着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段旭宇走到他身边,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条真丝卡其色领带,他认出这是Gucci的最新款又想到Gucci最新聘任的全球代言人,再加上易烊千玺出现在婚礼上时那副失魂落魄,略显狼狈的样子,猛地联想到了什么。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易烊千玺问:“王俊凯也来了?”

易烊千玺睁开眼睛半仰着头看他,眼神很平静:“嗯。”

他拿着那条明显有着拉扯痕迹的领带又试探着问:“你们打架了?”

千玺看着他点点头:“嗯。”

段公子一脑袋浆糊:“什么情况……他欺负你了?卧槽……千玺你没事吧,让我看看。”

段旭宇蹲下身开始检查他的身上是否有伤痕,千玺把他推开说:“我没事,受伤的是他,被我揍了一顿。”

段公子几乎瞠目结舌,千玺这么品学兼优的人居然也会打架,而且打的人还是王俊凯:“那他人呢?”

易烊千玺叹了口气:“估计是找王源去了”

段旭宇见他迟迟没有起来的意思便在他旁边席地而坐,他抬头仰望着着不怎么晴朗的天空说:“从这儿看天可真窄。”

易烊千玺也抬起头望向天空,两个人这样静静坐了许久他才说:“你怎么不问我。”

段旭宇侧过头看他,笑了笑:“问什么?”

易烊千玺躲开他的视线:“没什么。”

他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如果你不想说,那我问了也没用,如果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

段旭宇的目光炯炯有神,突然靠到他眼前说:“你想让我问什么?你觉得我会问什么?”

当然是问他为什么一直躲着他,问他为什么跟王俊凯打架,一般来说不都会这么问的么?易烊千玺心中腹诽着,嘴上却说:“段旭宇,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弯弯绕了?”

段旭宇很有些惆怅地摇摇头:“上次都把你吓跑了,你觉得我还敢么?那次之后楠楠好像把我和林苒彻底拉黑了,连跟你们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他挠着头发有些不自然地说:“Sorry.”

易烊千玺想起了那天他拉着楠楠逃去饭局,打了辆出租车回家,整个人失魂落魄,坐在一旁的楠楠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哥,有我呢。”

那瞬间他才突然发现楠楠已经长大了,在他依旧把他当做孩子一样庇护在羽翼之下时悄然成长。其实他心里清楚楠楠对段旭宇是很有好感的,段旭宇跟他的个性南辕北辙,对楠楠产生的影响也不同。楠楠跟同学闹了矛盾,他只会告诫在他心里永远长不大的弟弟要规范自身,段旭宇却会帮他出些鬼点子,在他眼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些仗势欺人和不正当。而事实证明,无论是在成人抑或孩子的世界里,后者的方法都更管用。

易烊千玺以为楠楠会跟整天跟他玩在一起的段旭宇保持联系,然而事实却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推断错误,大概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认为楠楠更爱的是自己,实际上他更爱的是哥哥。这件事对他们两人都产生了影响,在易烊千玺眼中,楠楠变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孩子,他远比他想象中的坚强。而在楠楠眼中,哥哥变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人,他虽然强大,但他也有脆弱的时候。

他确实认为段旭宇应该道歉,他怎么能那么容易就中了林苒的激将法,当着楠楠的面他怎么能把这话说的那么大言不惭?何止是埋怨,一想到对楠楠造成的不良影响他简直想永远不再见他。段旭宇做事缺乏冷静,既没耐力也没恒心,三分钟热血上头的事儿,怎么就能拿出公告天下的魄力来?他简直愤愤不平,多少次在夜里都会气到睡不着觉,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每次生气到极点,下决心跟他天涯陌路之后却总是回想起他身上的优点。

好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无论他怎么想都捋不出头绪。说段旭宇只是耍着他玩的,他不能说服自己;但说段旭宇是真的喜欢他,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剪不断理还乱,直到在他临出发之前听了王源的那些话,有很多心结似乎都被解开了。

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王源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千千,如果有人向你问起我的事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守口如瓶。你只要留在这儿安心养病就好,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你。”信誓旦旦之后他又补上一句:“我告诉王俊凯吧,他最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

王源笑笑,氧气罩里的水汽已经结成了雾,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说:“我就是不想见他才让你帮我保密。千千,就像你无论如何都不想见段旭宇一样,我也不想见他。别把我的事告诉他,就当是帮我了,你能答应我么?”

易烊千玺皱着眉头,他根本就是在说谎,他怎么可能不想见王俊凯。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俩,当初林苒的话恐怕就是说给王俊凯听的,段旭宇这个傻子却帮他挡了枪。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是半真半假的开着他们俩的玩笑,可他以为他们俩已经选择了更好的方式去相处,毕竟他们已经不是处于青春期时精力旺盛的孩子。

高中时王俊凯也交过一个女朋友,时间很短暂,但那足以证明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王源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他们早就调整好心理做一辈子的兄弟,直到林苒出现在王源的生命中之后他就更加确信了这一点。他们选择了做兄弟,也绝不可能连兄弟都不做,王源在这种状况下都不想见他?开什么玩笑。

易烊千玺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答应你,但是你真的不想见他么?其实我是想见段旭宇的,我发现蹩脚的谎话太容易被人看穿了,不如干脆承认。见到你之前我很想见他,见到你之后我就更想见他,因为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不是怕他死,人就是这么自私,我是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王源把头靠在他的腰上:“我也很自私,我希望他能一直唱下去,又希望他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两者不可兼得,我选择前者。千千,真可怕,唱不了歌真可怕。”

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王源的恐惧,他也联想到了自己。他忽然间能够肯定了三件事,王源是认真的,王俊凯是认真的,段旭宇也是认真的。

既然是认真的,又为什么要道歉,爱仿佛变成了一种杀人的钝器,一时之间并不十分要命。

易烊千玺盯着段旭宇看:“真可怕。”

段旭宇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三十五]长生花

如果要顾长河用一句话形容长歌在他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大概会说,他是他年少轻狂时叛逆的牺牲品。于他而言,长歌这个名字几乎包含了他曾经历的所有不堪回首。假如长歌还活着,大概他连他的脸都不愿意见,可是他死了,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起来,好像连他也值得他去回忆去悼念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男人,在从前。具体一点儿来说就是在长歌死去的那一年他还对男人不感兴趣,偶尔为之也不过玩玩而已。那年他二十四岁,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那年长歌十九岁,他只记得他死的时候才刚刚成年,只是个小孩子。

他大学毕业没多久就交了个电影学院的校花女友,刚满二十岁的女孩长得很漂亮也很水嫩,她当时还籍籍无名,现在却已经成了娱乐圈的新生代花旦。当时到底有多喜欢她他根本记不起来了,只是偶尔在电视或新闻里看到时会感叹她找的整形医院不怎么好,越整越难看。也许当时是很着迷吧,他居然敢违背老爷子的意愿不去奉旨成婚,他没有出席订婚宴,相当于当众给了两家长辈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被人从欧洲抓回家里,老爷子问他是不是为了那个校花小女友才敢这么做的,他当然得保护她了,咬着牙说不是,他就是玩玩。老爷子扇了他一个耳光让他好好想想跟他倔有什么好处,旁边还站着他的后妈。他被锁在屋子里,没人进得来,只有长歌给他送饭,他自尊心高的很,宁可饿着也不吃别人像喂狗一样送的饭。

如果换个人来送还好,可这个人是长歌,他当狗当畜生喂了那么多年的人来送,他就怎么也无法下咽。长歌跟他比划着手语,想让他吃一点儿,他看着长歌一脸天真的样子越看越恨,他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也许只是想要报复老爷子和那个婊子。他抓着长歌纤瘦的手腕,反锁上房门,把他推倒在地上,长歌痛的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息地落下来,他却觉得很痛快。

他不怎么喜欢男人,做爱技巧娴熟的MB或者想要借他上位的男孩他也试过不少,但是没有一次是这样强迫着做的,他到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那是最有快感的一次。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对他名义上的弟弟,但是却做了,太疯狂了,他把所有怨恨和不满都发泄在了一个毫无罪过的孩子身上。他完全忽视了周围的一切,眼睛里只有长歌痛苦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脸上见到类似于撕心裂肺的表情,在那之前无论他怎么欺负他他也是笑着的。

他感觉不到已经有人破门而入,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却好像有了无穷的力气。老爷子和长歌的生母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喘息声和湿哒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格外淫靡。长歌第一次见到了母亲,她哭了,长歌看着她姣好的面庞和五味杂陈的目光只觉得羞耻。连老爷子也被气得身体发颤,他狠狠踢了他一脚,顾长河当时笑了笑,当着他们的面说,我是gay,现在你们知道了吧?我不能结婚,而且我喜欢我弟弟长歌。

他知道身为基督徒的老爷子是不会允许他做出这种事的,也知道这样会让后妈很难堪,他看着他们这么狼狈的模样就觉得很愉悦,独独忘记了考虑长歌的想法。他不愿意?他有什么理由不愿意,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要他,他妈妈都不要他。

果然,老爷子不再追问他为什么不去订婚,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却一口咬定他喜欢长歌,就算不是长歌他也是个gay。老爷子说那你可真不幸,那孩子一点儿都不喜欢你,我会把他送出国的。他不依不饶针锋相对,那你就关我一辈子吧,你把他送到哪儿去我都会把他找回来。他还说,要不你就直接杀了我吧,当初怎么逼死我妈现在就怎么逼死我。

老爷子什么都没说,第二天他就被放了出来,阳光大好,他想马上就沐浴在阳光底下,但他还没有忘记去假惺惺地看看长歌。管家告诉他长歌刚刚被人带走了,他冲出别墅,看到一个老爷子身边的保镖正牵着他的手过马路。那是长歌多年以来第一次走出顾家,他心底里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只觉得非要留下他不可,情急之下他喊出长歌的名字,他大声喊:“顾长歌!

长歌回过头,还是对他笑,他站在阳光底下笑的非常干净,他松开保镖的手向他招招手,然后整个人都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货车撞开。那场面不可谓不惊心动魄,他没跑过那么漫长的一段路,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永远跑不到他身边。长歌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走过去看见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仍然对他笑。他跪在地上握着他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仍然自私无比的话,别死。

虽然语气依旧自我,但他却头一次为了别人而哭,眼泪落下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很惊讶。他紧紧握着长歌的手,直到他毫无生气,他不敢相信长歌竟然不听他的话了,怎么能笑着违背他的话,可顾长河却根本不生气,他只是既惊恐又痛苦。

警察把长歌的尸身抬走,他仍然跪在地上双腿瘫软,老爷子走到他面前说,我不会让你死,但是我会让你看着他死。他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他是你妈妈的亲生儿子,我可以下得去手,就说明无论是谁我都下得了手。本来只有你一个糊涂也就算了,他竟然也跟我说绝对不离开你,他算什么东西。

顾长河低着头看着满地的血,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而在那一瞬间又失去了什么。他站起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有种你就杀光我今后玩的所有人啊。他拎着父亲的衣领说,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从今以后我跟你的顾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别人问起来,你可以如实回答我有多么大逆不道,只要你说得出口。

那之后他是如何跟自己的父亲打官司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之后他的私生活是如何混乱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之后他也喜欢男人所有人都知道。除却暴露在阳光里的,真正的痛苦全都见不得光。

那之后他想了很久,如果长歌在经历了那种事之后还活着他会不会爱他,虽然毫无意义可言,但他却很想知道,也许人生有很多时候是应该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身上。他没能想到,因为这件事本身就不可假设,直到王源被送到医院的那天,他握着他的手,用祈求的口吻请医生救他,他才知道于他而言时间的齿轮已经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天。

他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他睁开眼睛,他只想让他开心快乐,只要让他笑,那无论做什么都好。他把合同当着他的面撕掉,说今后不会再缠着他了,只希望他好好养病,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一次失去他。

他每天都送他一束金盏菊,因为那花的别名很好听,长生花。

他爱着顾长歌,在他去世十几年后终于大彻大悟。他给易烊千玺发匿名短信把他带到王源身边,自己回了公司,打电话告诉李教授把王源的病情详细地告诉易烊千玺,希望他能让王源得到长歌至死都得不到的东西。

现在林苒就站在他面前,穿着洁白的婚纱讲述着他不知道的王源,爱情总是有让人被震撼的魔力,大概这就是王源跟长歌最相像的一点。林苒说王源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她调查过,大约是在两年之前,他去新西兰度假的时候感染了当地的病毒第一次发病。依他当时的病情来讲,医生已经要求他暂停歌唱事业,可他还是回了国,算时间是在他们最后一场演唱会之前。

林苒一边换上那双红色高跟鞋一边说:“我看过那场演唱会,很精彩,不知道你信不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源的地方,他在后台很痛苦,到了前台却一直笑着。”

顾长河突然说:“也许他只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就像长歌对我。”

林苒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居然主动提起他,真没想到……”

他笑笑,想起后来管家无意中提起的长歌,他在屋里饿了一整天,长歌就在门外跪了一整天,老爷子觉得这份兄弟之情让人动容就同意他进去给他送饭,后来,后来他就因为他而躺在一片血泊里,死的时候都笑着安慰他,不想让他觉得内疚。

他说:“我从不提他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提他。我真希望他信了我当时说的鬼话,起码知道我爱他。”

他骂了一句:“妈的!要是他因为我去不了天堂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了王源在十字架下的祈愿,走投无路的时候会信的。

 

[三十六]独白

 

北京的交通很堵,然而那天却出奇的顺畅,一路上连个红灯都没有遇到。窗外的风沙很大,尘嚣四起。

 

他能听见王源一直在电话里哭,声音很小但他依然察觉得到。他坐在出租车里举着电话一直在叫他的名字,王源儿。他知道他能听见于是自顾自地讲话:“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状况?我总觉得你还很小大概是因为你比我晚进公司一年。我平常话不多,都是你在讲,今天你只要听我说就好。”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每一次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是个男人,觉得跟你讲话太矫情了不好。我从前想多跟你说几句话,所以总是挑你的错,我只是想跟你说,其实你很好,以前我说的那些嘲笑你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我从十三岁认识你,今年二十六,我跟你一起奋斗一起追梦一起长大,到底什么样的感情才是坚不可摧。回想我这十几年来都做了些什么,无非是梦和你,我的生活这么枯燥但幸而有你。”

 

那边突然挂断了电话,耳边回响着的是通话结束提示音。前面的司机一直在用后视镜偷窥他,他把手机放下,在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说:“师傅,别看我了看路比较重要,麻烦快点儿开。”

 

他重新拨过去,王源已经关了机,他闭上眼睛靠着后座的软靠背,刚刚觉得被千玺打得有点儿疼。他叹了口气,脸还发着肿,忘了他学过跆拳道,这小子下手够狠的,估计美人计使不成只剩下苦肉计了。

 

他付了钱下车的时候司机问他:“你是不是哪个明星?我看着你挺面熟的。”

 

他应付道:“他们都说我长得像王俊凯,用不用我给你签个名?”

 

B院大的吓人,在这里就诊的病人成千上万,想在这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是被人故意藏起来的王源。他重新翻了一遍千玺手机里的电话簿,最近联系人里有一个李教授,他试着拨过去,几次嘟声之后终于有人接了电话。那边问他是哪位,他很镇静地说:“王源家属。”

 

听见那边了然的语气他终于放了心:“哦我知道了,特需的那位吧,您有什么事儿么?”

 

他换上了医用口罩:“您在哪儿?我想现在过去找您当面谈谈可以么?”

 

“现在还不太方便,我在呼吸科门诊坐诊,大概明天才有时间。”

 

“好的您忙吧,”他笑了笑:“我先去呼吸科的住院部看看他。”

 

李教授也很客气:“嗯好,那下次再见吧。”

呼吸科特需病房,他又向呼吸科的值班护士打听才知道他在106号。他前段时间拍的新电影会在寒假期间上映,王源一直缺席各种宣传,他一直以为是他的通告排得太满,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住院。

 

护士不了解是什么病,他更不了解,千玺的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肯告诉他。王俊凯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在病房的门口站了半天才敲门,出来的是个中年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问:“您是王先生么?”

 

他点点头,对方立刻拉下脸说:“病人说不想见你,你走吧。”

 

在他发着怔的间隙对方已经关上了房门,他呆站在门口,半天没有挪动一步。他向他道了歉,他说不是他的错,他跟他表白,他哭了,他终于找到了他,他却不想见他,给他吃闭门羹。他觉得脑子很乱,烦躁的浑身发热。他流了些汗,脱了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倚着门,身体慢慢滑落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深呼吸几口气,心情慢慢平稳了下来。他坐在那儿用右手叩了叩背靠着的门。

 

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等了有多久,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轻轻敲门,提醒王源他还在外面。偶尔护士来换药,他会问问都是什么药,然后用手机上网查找这种药的资料。来来回回换了三四瓶药水,他仔细地翻看着百度上的药物副作用,觉得莫名心痛。有些病人和家属路过时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护士们也在工作之余议论纷纷,他那么好面子的人现在却不觉得有什么丢人。

 

他看了看手表,晚上六点钟了,他还没吃晚饭,王源也没吃,他敲了敲门问:“不吃饭么?你胃不好应该按时吃饭。”

 

没人回应他,他接着问:“我叫份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他拿起电话刚要拨打电话送餐的电话便有人推门出来,还是那个女人,她的目光不像之前那样冷漠,只是轻轻把门带上然后对他说:“不用了,我出去买,你也吃饭去吧,别等着了。”

 

他有些勉强的笑笑说:“我没什么胃口,你去买吧,我在这儿看着他。”

 

女人摇摇头没说什么就拿着保温煲走向了楼梯口,他靠着墙又敲敲门:“有什么事就叫我。”

 

里面的人半晌才回应:“你走吧,我没什么事。”

 

声音很轻,但医院过于安静他居然听得很清晰,他转过身想按下门把手把门推开,又听见王源说:“我不想见你。”

 

五个字就让他动弹不得。他把手放下,一只手扶着墙低着头深吸几口气,明明只隔着一扇门,却让他有种再也见不到王源的绝望感。他正在门口踌躇着,突然听见病房里传出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碎了,王源微弱地“啊”了一声。他手忙脚乱的把门打开冲了进去本能一样直奔到王源的病床边握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王源苍白着脸看着他摇摇头,然后反问道:“你呢?你踩到碎瓷片了没事吧?”

 

他这才看了看脚下,满地狼藉,摆在病床旁边的空花瓶碎在了地上,原来是花瓶碎了。他看了王源很久才说:“没事,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躺下。”

 

王源重新躺在床上不再说话,王俊凯拿起病房角落的扫帚开始收拾残局,他的动作很熟练,没多久就把遍地残骸的地面打扫干净。他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又观察了一下监测王源身体状况的监控仪,其他的看不太懂,只看懂了他的心跳在一百左右。

 

他突然问:“为什么不想见我?”

 

王源的表情很平静:“既然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为什么要见你。”

 

王俊凯走到他的病床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想见我?”

 

王源冷冷笑着:“谁说我喜欢你,王俊凯你开什么玩笑?”

 

他坐在他的床边上俯下身盯着看他的脸:“我没开玩笑,纸玫瑰是你送我的,你喜欢我。”

 

王源有些发怔,头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在最不应该被他知道的时候居然被知道了,他强装镇定大笑道:“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有……”

 

王俊凯瞥了一眼监控仪说:“王源儿,你现在心跳的很快,我看得见。”

 

王源彻底懵住了,他确实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他看了一眼监控仪,上面的数字已经增长到了126。

 

王俊凯的身体越压越低,呼吸几乎已经喷在他的脸上,他躺在床上被仪器绑着,退无可退。王俊凯看着他的眼睛说:“一辈子在一起比唱歌更重要,王源儿,你敢说你没有?”

 

王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确确实实写过这句话,可是他也确确实实把纸玫瑰都毁了,这个距离看他实在是太近了,白色的病房天花板让他觉得眩晕。他不能动,手脚都是僵硬的,王俊凯的目光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一点点靠近,然后笃定地吻了下去。病房里响起了监控仪的警报声,伴随着嘀嘀的声音王俊凯吻得更深,他用一只手捧着王源的头,一只手支撑在病床上,吻得温柔且坚定,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时才放开他。

 

护士推开门问:“病人没事吧?”

 

王俊凯看了一眼监控仪上面闪烁的血红色150笑着指着墙角的碎片说:“花瓶碎了,他吓着了,没事。”

 

护士捂住了嘴双眼发光:“您是……是王俊凯吧……啊我就知道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你们的感情还是很好。”

 

王俊凯笑了笑说:“是啊。”

 

护士知趣的退了出去把门带好说:“那不打扰你们了,有事的话就按铃,我们值班护士都在。”

 

监控仪上的心跳数字已经在缓步下降,王俊凯握着他的手说:“放松,你别紧张,我又不会害你。这好像是个测谎仪,你的演技全都没用,我看得很清楚。”

 

王源欲言又止,王俊凯看着他说:“你好像胖了点儿,更好看了,更白了,头发长了,眼神也更亮了。王源儿,以后我就诚实点儿,夸夸你吧。”

 

他避开王俊凯的目光微微皱着眉说:“你已经快结婚了,就算我喜欢你那也是曾经的事了。”

 

王俊凯把他的头正过来看着自己说:“再说一次,我跟姚卿分手了,我们在一起吧。王源儿,我不想再说第三次了。你的林苒结婚了,那个顾长河有可能照顾你么?你没得选了,我也是。”

 

王源躺在病床上看着他还隐约挂着伤痕的脸,虽然努力地睁大双眼,眼泪却还是顺着眼角默默滑下来。他从来都没有第二个选项,所有的选项都是王俊凯,填了是错的,可空着就要交白卷。多少年进退两难,只是为了等他这一句话。

“我爱你。”

 

 [三十七]年华

大概是我过得太顺遂了。

我十几岁时被公司的星探迎面撞上,梦想这个词开始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成形。后来年少成名,虽然许多人离我而去,可我身边依然有几个感情深厚的朋友。灯光亮起,台下是为我尖叫呐喊的粉丝,台上是和我甘苦与共的兄弟。我父母依然康健,家中的事从轮不到我操心,他们对我放手得早,倒也习惯了我常年在外打拼。我在娱乐圈打拼十几年,到今年才刚刚是别人成名的年纪,公司有我五分之一的股权,金融界时尚界也有些零散的投资,我并不是没有心像千总那样打造完全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而是实在分身乏术。我喜欢掌控一件事的走向,喜欢规划人生,喜欢把自己的生命排的满满当当,喜欢把一条路走到光辉尽处,绝不回头。

我曾以为闪光灯不会灭去,欢呼声不会停息。

可他病了,人生便坍塌了那么一块儿,永远不会再完美了。

王俊凯握着王源的手细细地看他,他闭着眼,苍白的脸罩在氧气罩下,他原先就白,如今阳光斜斜落在他身上便近乎透明。

王俊凯仿佛被一只长着尖锐指甲的手狠狠攥着心脏,心悬着,命也悬着。这感觉如此强烈又如此新奇,实在勾魂摄魄,他活了二十六个年头竟然从来也没有过。

这样直直地盯了半晌,躺在病床上的王源才慢慢掀开眼帘,他似乎还在梦中,神智未清,迷蒙中冲着王俊凯浅浅笑开。他的心跟着连跳了几下,继而沉沉地放了下来。

王俊凯用右手按住隐隐跳动的胸口,皱了皱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王源依然在笑着,看见他皱眉才渐渐收起笑容,他不笑时整个人又黯淡了不少,看得王俊凯更心痛几分。

他守在王源身边已经两天了,王源话唠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浪费闲谈扯皮的机会不讲话。他什么也不说,整个人安静得不像他。

王俊凯又想起那时王源缓缓推开他的手臂,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又安安静静地对他说:“王俊凯,那不是爱情。”

他脸上还挂着泪水,语气坚定的不可转寰:“我想了很久,我到底要怎样的爱情?我对你的感情又到底是不是爱情?我不敢肯定。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是这些年来的过度依赖你让我产生了错觉。”

王源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像在他心上插刀子,更像在自己心上插刀子,王俊凯看着他,一时间头昏脑涨,血液逆行。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王源的缺点,他很幼稚,做事也不成熟。太过在意他人的感受,凡有大事临近,总是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年少时期那个性更是像他的高音一样,起起伏伏,底子不稳却十分清亮。他在舞台上尽力地维持着笑容,嘴角的弧度却都是僵硬的,很没有自信的模样。等下台之后,不过夸他几句,当即神色飞扬。王源是不经夸的,他身上的缺点被王俊凯看得清清楚楚,他乐于去纠正他改变他激励他警醒他,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比王源的经纪人更像他妈。

他的经纪人乔其曾问他为何不这样待千玺,他说千总没什么让人担心的,多少人就算重新活过一次也未必是千玺,可王源不一样。乔其也曾经劝过他,这样管着王源也许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他又何尝不知道王源会因此心里别扭,可王俊凯没有办法不管他。他和王源都是极偶然地成为了现在的自己,彼此成了对方生命中最大的变数,王俊凯把这个变数安排进自己的计划表里,把未来分给他三十年共同承担。

十年。

那是我们的梦想和承诺。

二十年。

和你一起目送青葱岁月远去。

三十年。

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你。

他把王源的事件件挂在心上。他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担心他在演唱会上出错,担心他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担心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和梦想,担心他被人误解遭人诟病。十几年光阴荏苒岁月从容,夏秋以后,雪人以后,王俊凯从来都是为他想。他有时也怕王源不肯听,可他真的听了他的话许多年,偶尔生些闷气,王俊凯从来不去哄,他觉得自己没有错更觉得王源不会因此一直气下去。

王源果然很快便重新冲着他笑起来,王俊凯很爱瞧他笑,没心没肺的。他一直觉得只要王源还能这么笑下去就好,毕竟他实在是蠢得很。他丢三落四,手机钥匙衣服帽子手表证件,常常不翼而飞,只差把他自己弄丢。他笨手笨脚,洗衣做菜拖地叠衣服一样不会,就连大学军训时的被子也是王俊凯叠好了放在他床边。他总能在不经意间蠢出新高度,可王俊凯喜欢他蠢,美好的风景和纯真的时光都在他的眼睛里。他爱看王源有些迟钝的反应和迷茫的神情,懵懂的兔子张大双眼,好像他什么都懂而他什么都不懂。那人明眸皓齿,颜如舜华,分明是看惯了的一张脸,笑容却猛地扎进心里,喜欢一个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

他把王源从病床上扶起来,把白粥一勺一勺喂进他的嘴里。王源轻轻抬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得愣了神。王俊凯举着盛满白粥的银匙停在他的唇畔,微微叹了气,叫他:“王源儿,张嘴,吃饭。”

他依言张开嘴,极木讷的样子,一口白粥未经咀嚼便直接吞咽下去。王俊凯胸口发闷,几乎透不过气,仿佛是要把他和回忆彻底剥离一样,那些年来积攒下的意气风发忽然之间没了痕迹。前些天王源还会逞强,专挑绝情寡义的话说,这些天却像是岸边搁浅的鱼,阳光暴晒之下终于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王俊凯读高中时曾短暂地交过一个女朋友,想借此体验一次情歌里的缠绵。那时他牵着她的手望着天空哼唱起钟爱过的情歌,每一首都是王源。他不喜欢跟能让他联想起王源的人谈恋爱,可他却又只能喜欢上在某些地方与他神似的人。例如给他感觉,王俊凯喜欢单纯到毫无杂质的人,喜欢一双明眸清澈见底的人,喜欢干干净净的人,喜欢身材细瘦手指纤长的人,喜欢会用笑容纵容他的人。

可即便这些喜欢都有了,他也再没有第二个十三年去陪伴,再没有另一个三十年去许诺。

王俊凯在看护王源时接到了来自于大洋彼岸的电话,电话那头是王源的母亲,王伯父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大好,联系不到王源的源母心里不踏实便找到了他。他只是回答王源最近工作行程太忙,并且拜托了他去看望二老。

源母的声音温暖如昔,每一个字都砸到他的心坎儿里:“小凯,阿姨对你和千玺最放心了。我们实在没用,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只希望你们能相互照料,阿姨一直都把你当成另一个儿子,你们兄弟两个要好好的。”

他很早以前就答应过要好好照顾王源。他站在病房门口攥着手机,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如鲠在喉,只好草草挂了电话。推开病房门,王源正靠坐在床上看向他,王俊凯径直走来,在他的床边坐下等他开口。可他偏偏不说话,他们彼此对视着,仿佛有许多话藏在眼睛里。

王俊凯突然间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他抱的太用力,两只手臂被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咯得生疼。王源没有挣脱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感受着每一分来自于他的热度。王俊凯从没有这样抱过他,像是要把他嵌入身体里,又像是比谁都要依赖他。他突然想要说几句话安慰他,竟比王俊凯还要慌张。

“我没事儿,真的。王俊凯,你信不信我。”

见他没有反应王源只好又说:“你看我前几天还有力气跟你绝交对不对?王俊凯,抬头看看我,你这样我好怕。”

他呼出的热气透过病号服触碰到他的肩膀:“王源儿,你简直快要把我掏空了。”

王俊凯从不肯提及自己的初吻,偶尔在酒桌上玩游戏被人问起也宁愿接受惩罚,只因那是他想忘却无法忘怀的一个吻。十六岁那年夏季,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侧过头便看到王源的脸。他下床打开窗户,夜风清凉扑面而来,王俊凯鬼使神差般走到王源的床边,俯身吻了他。

他知道他一向睡得很熟。

十六岁的王俊凯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连着几天躲着王源让他极度不舒服,他太想见他。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法,第一次接受了女生的告白。青春且年少,单纯而笨拙。

二十六岁的王俊凯紧紧地抱着他,深切地体会到了生命的渺小和珍贵。无力感几乎淹没了他,他恨不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

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运气

到这日才发现

曾呼吸过空气

 

[三十八]旧友

很久之前我跟他一起看岩井俊二的《情书》,我哭的很惨很丢人,他这样开解我,不是每一段恋情都要有结局,就算他活着要娶的也是别人了。虽然他死了,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如今我把这段话讲给他听,他竟然像当年的我一样红了眼眶。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初冬时节在寒流的猛烈冲击下连病房里也渗进了凉意,王俊凯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自己穿着白衬衫于暖阳下一页页翻看书籍。他一只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平展着书,站在窗台边,轻靠在墙上,阳光在他干净的白色衣领上跳跃着,落在地面的阴影仿佛描摹着他英挺的轮廓。

盛放的阳光晃花了王源的眼睛,他放下手边的旧报纸,靠着床头阖上双眼。睡梦中似乎有人轻轻吻了他,迷迷糊糊张开双眼,王俊凯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吻他的额头说,睡吧。

护士推门而入,叫了一声换药。她年纪小,在大医院实习,冷不丁被王俊凯瞪了一眼吓得差点把药瓶掉在地上。他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她默默走过来换药,发现原来病人在休息。

她心中有愧,换了药便快步走出病房,原本想说的话也憋在了心里。她上次去换药时正撞见了一个女人在门口偷看,穿着短身黑色裘皮大衣,气质优雅却形容憔悴。不久之后又来了一个男人,她认得他,好像是病人的哥哥,姓顾,是个有钱人。两个人站在门口交谈的声音很低,她只在路过时听到了几句。

男人问女人,看了这么久,你看出了什么?女人的回答她并没有听清楚。她顺着女人的视线,透过窄窄的透明玻璃看进去,了然。靠坐在病床上的人手里握着报纸,眼神却一直牢牢锁在有些刺目的阳光底下。站在窗边借着阳光看书的白衬衫突然抬头,视线长久交汇,阳光从他们头上洒下,隔着光带宛若银河。无声言语。

王俊凯早就把手机调成静音,不想打扰王源休息,有时他睡醒了坐起放空时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机亮了又灭,王俊凯只是扫一眼就放在那儿,王源却很在意。

他提醒他:“公司的电话,你不接么?”

他看着书,头也不抬答道:“不接。”

片刻之后手机又重新亮了起来,看了来电显示后王源有些急:“乔其的电话,你不接么?”

“不接。”

“你的投资呢,股票呢?金融分析师的电话也不接?”

“不接。”

王源皱着眉,伸手扯他的衣角:“你还有新片在谈,赵导的片哪那么好推,你倒是也心疼一下乔其啊!”

王俊凯终于抬起头当着他的面把手机关了机:“我的档期满了。”

看他不明就里愣着神王俊凯便站起身吻了他,连肉麻的话也没有,只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傻子。”

根本算不上什么好话他却猛地红了脸,嘟囔了句:“什么呀。”

王俊凯重新坐下来,修长的双腿叠在一起,单手拿起一本养生的书看。王源依然看着他,脸上写着忧心忡忡,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解释:“公司有千总在我不担心,段旭宇可以帮他照看一下舞蹈教室。赵导那边以后还有机会合作,乔其做事我很放心。”

他停顿了会儿才说:“我不心疼她,但我心疼你。”

王源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语塞,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让王俊凯说出这种话的魔力。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他还是拼命地想把话接起来。

王俊凯却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仿佛这是多么寻常的事情:“你还想吃什么水果么,书上说白梨利肺。”

在他思考的片刻间门外已响起了敲门声,王俊凯走过去开门,见了面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久违地笑出声:“千总,辛苦了。”

易烊千玺轻轻叹了口气拎着水果和花篮走进来,见到王源便笑出梨涡:“王源儿,气色不错,王大夫治你还是那么手到擒来,功力不减。”

王俊凯把花篮放在床头柜上笑道:“那是。”

原本靠在病床上的王源也挺直了身体,被他逗得发笑:“小千千嘴上功夫见长,段公子实在功不可没。”

千玺被他噎得无言以对,王俊凯把洗好的苹果扔给他,无奈地摇摇头:“千玺,你哪儿说得过他,换你们家段公子还有机会。”

“行啊你们俩现在合伙儿挤兑我,”千玺又把苹果扔给王源:“说不过你们总打得过你们,病好了拉出去练练!”

王源笑得眉眼弯弯:“君子动口不动手。”

王俊凯坐在王源床边,请千玺坐在椅子上,三个人在一起就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欢颜笑语一如当初。

千玺一边啃苹果一边说:“下次我带楠楠来,让他好好折磨你。”

王源把王俊凯喂进他嘴里的苹果块儿咽下去,摇头笑道:“大侠饶命,别放弟弟折磨我还能做朋友。”

王俊凯手上切着苹果,想到楠楠最爱跟王源亲近也笑了:“楠楠从小除了千玺之外就最缠你,你走的时候他可还哭呢,现在讲给他听大概他自己都不信了。”

三个人都有些感慨时光走得太快,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谁会把现在个子挺拔容貌俊秀的面瘫少年跟记忆中的那个软软的小哭包联系在一起,唯有岁月。

王源在繁杂的话题里插进一句:“段公子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段公子在环境优美的高档餐厅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引来其他就餐者的侧目,对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奢华的贵妇很朴素地翻了个白眼:“段旭宇,下次我们还是去吃大排档吧,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靠!你穿成这样去吃大排档合适么?沈夫人。”

她把黑发高高盘起,做别人老婆做的安分守己,语气几分嗔怪,吓得段旭宇一身冷汗:“这个称呼好老气。”

段公子看着她挂在身上全套的黑玛瑙宝石首饰和针织黑色披肩扶额:“那你倒别穿得这么老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妈去韩国整了个容。”

林苒抬起后脚跟在桌下狠狠碾压了段旭宇的脚背:“乖儿子。”

段公子咬着牙愤恨道:“Shit!林苒你怎么还穿这么高跟的鞋!”

沈夫人环顾四周,尽量不破坏这里的格调,低声说了句:“老娘高兴咯,要你管!”

段旭宇愤怒地切着牛排:“有钱人就可以践踏别人自尊了是吧!”

林苒得意地笑:“那当然,老娘有钱,任性!喝酸奶都不舔瓶盖儿!出门儿都不用挤地铁!饭店吃饭从来不打包!吃牛排的时候waiter问我几分熟我都让他一样来一份儿!”

段旭宇按铃:“waiter,麻烦神户牛排从一分熟到全熟来十份儿!大碟!不打包!”

!!!!!!!

林苒拍案而起,大喊了一句:“卧槽你个败家子!不挣钱不知道钱来的不容易!!枉我请你吃牛排帮你追男人,良心都让狗吃了!!!”

段公子笑得能在椅子上打滚:“林苒你丫接着装!老子给你十分钟让你装贵妇!!!”

林小姐向四周投来的视线微笑致意,优雅地坐回椅子上,瞪他一眼:“矜持呢!”

吃饭间隙段旭宇无意中提起:“林苒你还真成,当初千玺告诉我王源出了那事儿我还以为你……”

林苒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住,喝了口红酒勾起唇角道:“我还能怎么,他自己都不心疼自己。段旭宇,你记得吗,我有个姐姐,跟我同父不同命。”

气氛突然沉闷起来,段旭宇有些后悔提到了王源,他放下刀叉说:“小夕?”

林苒仰头喝光了那杯酒:“我姐姐林夕是天之骄女,从小受尽宠爱,但是她二十岁那年却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车祸原因是她自己酒后醉驾,撞上了迎面开来的卡车,没有任何人有过错。可林家所有人都知道她出事的原因,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段旭宇试探着问:“难道是他?”

林苒哼笑:“虽然我跟她没什么感情,甚至她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我还是同情她。因为她愚蠢的爱情,我父亲一夜白头,心脏病发,整个人苍老了二十岁。她母亲从商场女强人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林家这些年来的底子太虚了。我知道你猜得出那个人是谁,当年顾家的大少爷,翩翩少年郎,惹尽了桃花债。”

段旭宇叹了口气:“果然是他。”

“我不恨他。”林苒又为自己斟满了红酒:“如果不是他,林家也轮不到我做主。你也看过《长歌》吧,他对他弟弟顾长歌的愧疚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他早就忘了那个被他扔在订婚宴上独自面对流言蜚语的林夕了。顾长河他就活该得不到顾长歌,他心里只有他自己,跟他父亲一个嘴脸。”

“他家老爷子也是够狠心了。”

“呵,”林苒冷笑:“他哪儿是狠心,分明是回护他儿子。老奸巨猾,知道自己儿子作孽深重没法儿给我林家交代,直接声泪俱下地来了出父子反目的戏码堵外界悠悠之口,你以为顾长河怎么能在业界发展的这么顺风顺水?”

段公子感慨:“毕竟血浓于水,那顾长河知道吗?”

“他怎会不知道,只是长歌的死让他不能原谅他父亲。”林苒嗤笑一声:“他明明爱顾长歌爱得发狂,自己却不知道,硬要把爱情说成愧疚。我倒想问,我姐姐林夕对他的爱会比长歌少么,他怎么就毫无愧疚之情?自欺欺人。”

段旭宇只好叹气:“虽然我知道你一向看不惯顾长河却不知道还有这回事,那王源呢?”

林小姐一只手托着脸庞眼神飘忽:“正因为我知道顾长河有多么看重长歌,我才那么担心他的安危,当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时整个人都乱了章法。我很难估计当顾长河知道自己会再一次失去长歌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那是他不能碰的逆鳞。可我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放弃,我还以为他一辈子也学不会爱情。”

段旭宇突然觉得林苒的眼睛变得深邃而美丽,她说:“我那可怜的姐姐最后一篇日记是这样写的,长河他最爱的妈妈离开了他,最爱的弟弟离开了他,所以我不能离开他。”

她说:“所以段旭宇,我不爱人,我不爱王源。”

 

[三十九]雪夜 

北方的冬天少不了缠绵的雪景,顾长河虽生于南方却长在北地,早就看惯了冬日里的漫天飞雪,他身旁的姚卿打着冷颤,神色凄惨,让他不得不多说了那么一句:“姚小姐,前面有家咖啡馆,我们去坐坐吧,你看起来很冷。”

姚卿看着从天而落的美丽结晶体淡淡道:“我不冷。”

顾长河低头笑了笑,他从大衣里掏出手机,把屏幕对着她说:“那么我们谈谈吧,姚卿,最后一片拼图在你的手里。”

姚卿看着屏幕里那张背景幽暗只隐约拍出两个人影的照片突然泪如雨下,她站在住院部的大楼外,捂着嘴缓缓蹲下身,埋头痛哭。

初次见到这张照片的震惊感还残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从那之后她仿佛掉入了一个梦魇,无论白天黑夜总也不能脱身。她在情感上抗拒着,理智上却接受得很快,与儿时钻研数学题目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正确答案总让人茅塞顿开。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王俊凯走路时会习惯等他跟上来,为什么王俊凯鲜少在她面前提起王源,为什么王俊凯的手机铃声万年不变,为什么王俊凯夸得是千玺唠叨的却是王源。连她也不知道,原来王俊凯对着一个人有那么多话要讲,会把一个人的事考虑得那么周全。

他明明没有对那个人多亲切,成年以后,他不牵他的手,不摸他的头,两个人被盛名所累,隔出了一段距离。可姚卿看得出来,他仍然会在那个人身上寻求回应,比如他需要他的笑脸,需要他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需要他每次扭头寻找时他都在身后。真有戒不掉的瘾头么,有。如果一个人愿意毫无缘由的对你好,甚至委屈他自己也要把你捧得高高的,那他就太有心机了。

她就这样打响了自己的爱情保卫战,当她第一次把邮件发给王源的时候双手都发着抖,二十年来都优雅地拉着小提琴的纤纤玉手,从身后轻轻地把他推下了深渊。

爱情并不是一个放下尊严的过程,爱情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他未必有那么好,你也未必有那么糟,奈何一物降一物,你赢不了他,他吃定了你。

姚卿坐在咖啡厅里两只手裹紧了外套,依然发着抖:“你想问我什么呢,顾先生,我猜你已经都知道了。”

顾长河最受不了女人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笑着缓和气氛道:“我还没神通广大到那种地步,刚刚给你看的照片是一封匿名信的配图。王源这个人太藏得住事儿了,所以说实话我当时很震惊。”

姚卿抬眼轻轻哼笑:“是啊,你震惊的后果就躺在医院里,我们刚刚都看到了。”

他耸肩摊手,笑容不改:“姚小姐,淑女不应该咄咄逼人,您受林苒的影响很深?她跟我一样,名声可都不怎么好。”

她微微仰起头说:“您是想说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顾先生,你不必绕弯子。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想知道的是我最不想面对的自己。”

顾长河果真开门见山:“请说。”

“大概是八月初,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这张照片,它的特别之处让它在上千张照片中依然显得那么引人注目。小图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我之所以会注意到它是因为它的名字,几年前的日期后跟着一个Roy。他的手机是最新款,这照片却这么老了。”

顾长河有些惊讶:“你说这张照片是王俊凯拍的?”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我宁愿不是他。本来我想把照片传到自己的手机里,可照片是上了锁的,要他的指纹才能解锁,我没办法,只好直接用手机拍下来。后来的事你都知道,我把照片发给了王源,我赌他不知道有这张照片,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他皱着眉:“姚小姐,能说的更详细一点儿吗?”

姚卿深吸一口气道:“我发给王源的匿名信是这样写的,你们两个人让我恶心,不分开就曝光。他很快回我,不要发给他,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一个月。”

“简洁而有力,没有暴露身份,高水准。也就是那段时间王源才会宣布退出屠夫,才会来找我,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封匿名信他也不可能那么决绝。他太舍不得王俊凯了。”顾长河依旧眉头紧锁:“再详细点儿,比如,你为什么又把照片发给杂志社,他们不是已经分道扬镳了么?”

姚卿茫然地抬起头:“我没有,虽然我威胁过王源,但我不会害王俊凯。难道你不是看到了那封我发给王源的匿名信才知道的吗?”

“不是,好在杂志社主编跟我有些私交,知道王源是我签下的艺人,我动用各种资源才把这张照片买断,封口。这件事之后我才让人还原了王源电脑里的邮件,想知道是不是他为了报复王俊凯不要命了,没想到他才是被这张照片威胁的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坐在她对面的顾长河直直地盯着她怔了半晌后突然问:“你说你发的照片是从王俊凯的手机上拍下来的,不是原件?”

姚卿点头:“你想到了什么吗?”

“有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答案。”顾长河低头看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大概你是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了,我手机里的可是原件。”

他笑起来:“谁说世事难料,都是因果循环,现实这么残酷,还是不让他们知道得好。”

顾长河收起手机笑着问已经瞠目结舌的姚卿:“姚小姐,你是主谋,我是帮凶,但杀人凶器却是他给我们的,算不算从犯?”

寒意袭人,落地窗外雪花簌簌而落,这咖啡馆的背景音乐十分怀旧而应景,雪人。

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不再生存。

对面的顾长河已经先行离席,姚卿却坐在座位上迟迟回不过神,她想不通他们愿意为彼此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原因,这旋律缓缓撞进耳膜她才恍然,也许是他们一起唱过的歌实在太多了。

王源最近在激素的刺激下食欲大增,常常加餐,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睡觉,醒着不是坐着发愣就是饿了。下午千玺在的时候他还自嘲,这么多年都忙过来了,居然在医院里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没有让人透不过气的行程表也没有经纪人打扰,无论清晨午后还是夜半时分,他一睁眼王俊凯就在面前。

王俊凯总是起得很早,睡得很晚,这些天以来王源还没见他休息过。上午的时候大夫会来查房,他能在梦里模糊地听到些只言片语,王俊凯和主治医生一直压低了声音讲话怕吵醒他。中午他才会醒,王俊凯会准备好饭菜,看着他吃完再陪他坐一会儿,通常下午他又会沉沉睡去。夜幕降临之前王源醒过来,他便像算好了时间一样拿着刚买好的饭菜推门而入。

大概今天是个例外吧,王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他怎么还不回来,万一他不回来了呢。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自己没出息,这才几天时间,他的坚持倔强就被他一一瓦解。那些非议他狼心狗肺的人都太看得起他,他没有那么决绝。

新西兰的医生早就建议他放弃歌唱事业,最好专心养病,以他现在的肺活量连进行正常生活都困难,但他还是瞒着所有人坚持了一年,完成了最后一次的三人演唱会。如果有一天他一定要放弃唱歌的话,遗憾当然越少越好。

他一直都在有条不紊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他把父母早早安顿到新西兰最好的疗养院,连着接了几部电影全年无休,他开始疏离王俊凯,计划着跟这个人从此陌路再无联络。两年前他在新西兰的医院里,最不想见的就是王俊凯,因为太害怕。他怕耽误了王俊凯的事业,更怕自己脆弱的时候见了他就抓着他不放宣泄情感。

他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事儿,他一直待王俊凯比别人不同,尤其是出道后,经历比起同龄人不同了许多,虽然他有不少朋友,但只有王俊凯特别。他们是好朋友,本来是少年单纯简单的心思,那个吻过后就变得复杂起来,王源紧紧地闭着眼睛浑身紧绷生怕被他发现他还醒着。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脸颊发烫,当夜无眠,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眠。

夜幕降临后王俊凯才拎着饭菜推门进来,他脱了外套放在门口,看见王源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说:“外面下雪了,你冷么?”

王源坐起身来说:“不冷,你今天怎么去这么久?”

王俊凯支好病床上的餐桌,很靠近他的距离,身上却没有半点凉气:“我在走廊呆了会儿,身上落了雪太凉了,大夫说你不能着凉。”

王源忍着汹涌而上的泪水问他:“那你刚刚就在走廊上站了那么久?”

他点点头,揉了揉王源的头发:“快吃吧,还好菜没凉。”

王源想象着他拎着饭菜站在走廊里等寒气散去,雪花化去,不时看看手表怕他等太久的模样,咽下饭菜的同时也把眼泪咽了下去。

吃过了饭王源问他:“你冷吗?”

王俊凯看着他笑笑:“还可以,比重庆冷,这么冷都不敢让你出门了,你睡吧。”

王源最近的身体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夜里挂的吊针都撤得差不多了,半夜护士来拔他手上埋的针,王俊凯看得揪心。王源能感觉到王俊凯正在帮他止血,还说不冷,贴在他手背上的手掌都是凉的。他睁开眼睛,白炽灯光打在王俊凯的脸上,顺着他的眼神照进他心里。

他向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躺下睡吧,药都打完了,外面冷。”

王俊凯脱了外套和鞋子在他身边躺下,侧过脸看着他笑:“看来人瘦也有好处。过来,离我那么远,不怕自己夜里滚下床么?”

王源没动还是躺在床边,王俊凯侧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臂把他直接搂进怀里,他一双眼盛满了星屑,仰起脸盯着他看。谁都有情不自禁,王俊凯只好吻他的额头,见他闭上眼又吻他的眼睛。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四十]guardian 

护士来埋针的时候王俊凯还没有醒,他侧着身子抱着王源睡得很沉。王源伸出右手食指比了个“嘘”,护士笑着看了一眼王俊凯心领神会。轮班的护士口口相传,都知道他已经几天未曾合眼,实在是累坏了。连护士长也劝他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能这么拼,他笑笑说别人照顾王源他更不放心,看着他心绪才能平静下来。这话传到护士站去又引来一阵唏嘘,她虽然工作不久倒也见惯人情冷暖,除却至亲至爱怕是不能如此。

久病床前无孝子,花前月下有情人。

谁在你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谁看你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深情款款,谁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躯,抱你的时候却还是小心翼翼。

王俊凯醒来的时候王源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笑了起来:“王源儿,早,你饿了么?”

王源下意识地摇摇头,他直接凑上去吻了他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畔,极色气地语气:“我饿了。”

他吓得退了退,耳根通红,王俊凯捏捏他在激素的催化下变得白白嫩嫩的脸蛋儿,笑他还是那么不经逗。

他醒来看到王源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心里陡然升腾起一种满足感,仿佛生命里大片留白和缝隙都被瞬间填满,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王俊凯说:“我昨晚梦见你了。”

王源笑笑:“这么巧,我也梦见你了。”

他拨开王源额前的碎发望进他的眼睛:“你梦到什么了?”

王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梦到我还很小,我妈妈牵着我的手,雨天,我打着伞,挣脱了她的手一直向前跑,那么多车和人我都不怕。”

“后来呢?”

“后来我越跑越远慢慢地身后的景色都模糊了,我还是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跑,最后曙光破晓,你就站在那儿了。”

王俊凯猛地把他抱入怀中,听见王源轻轻问他:“那你梦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我梦到你不知道从哪儿闯进来,撑着一把破雨伞,蹦蹦跳跳地像只兔子,我向你招招手,你就把伞扔了,扑到我怀里。”

“后来呢?”

“后来,”王俊凯笑着在他耳畔说:“后来就少儿不宜了,嘘。”

午饭过后王俊凯接了易烊千玺的电话嘱咐他几句便出了门,他说我很快就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临出门的时候又补上一句,想我的时候也可以打给我,随时。

王源坐在病床上冲着他摇了摇手机,笑着说我知道。

王俊凯走出医院大门,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他肩上,他身上还残留着王源的气息,心里揣了个火炉,不冷。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车上风尘仆仆的女人下车时他走上前扶了一把,年过五旬的女人略显苍老,看见他先红了眼眶:“小凯。”

他应了声:“阿姨,您来之前怎么没通知我去接您,您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毕竟不是在重庆。”

她紧紧抓着王俊凯的手,几乎哽咽:“小凯,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太担心源源了。你和千玺都安慰我说他没事,但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不了解他?不管隔着山还是隔着海我也能感觉得到,见不到他我实在心慌你知道吗?”

王俊凯搂住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他昨天还梦到你了,他很想你。阿姨,您情绪这么激动该把他惹哭了,我们找个地方先坐坐,我把他现在的病情讲给您听,然后我们就去见他。”

源母几乎是全程哭着听他介绍王源的病情,咖啡厅很怀旧地放着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过往真的随着旋律纷至沓来,叫人招架不住。

他很冷静地看着源母哭,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等她接受事实。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面对王源的至亲更是束手无策。他不想说王源会好起来也不想说些天真的傻话,他只是想把王源藏着掖着的拿给她看,然后告诉她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救王源,那这个人一定是他。

她仍然在哭:“源源以后该怎么办,他还这么小,可我们却已经老了。”

王俊凯坐在她面前说:“他还有我,阿姨。”

源母抬眼看看他含着泪说:“我知道,可你们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今后阿姨老了不能动了,那我的源源怎么办才好?他病得这么重,我能把他交给谁照顾呢?”

王俊凯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有我,我能照顾他。”

源母终于止住了眼泪,愣愣地看着他:“你……你又能照顾他多久……”

“一辈子。”他笑笑:“够么,阿姨,不够的话下辈子也给他留着。”

她捂住了嘴,一脸震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王俊凯极其镇定地接着说:“阿姨,他是你的亲人,可我觉得他也是我的亲人,尤其是我抱着他的时候,有种血脉相连的错觉,觉得这个人生来就应该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想瞒着您,瞒也瞒不住,我爱他。”

他从风衣里拿出一个透明玻璃罩,玻璃罩里保存着一朵濒临破碎的纸玫瑰。他把它推到源母的面前,无声胜有声。她轻轻打开,眼泪落在软纸上半晌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记忆中的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在瞬间变了模样,张扬跋扈一去不返,甚至爱恨情仇都藏在字里行间,只言片语皆化作天翻地覆。

王源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发呆,手指顺着通讯录一路滑下去,大多都是熟悉的号码。王俊凯怕他贪玩早早便把他的手机收走,只把自己平时用的手机留给他通讯用,他拿着他的手机也开心,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他把图片集里的照片一张张点出来,边看边笑,王俊凯的摄影技术不好,一些景色被他糟蹋的不成样子。还有些是他偷拍的,千玺、二文、倪子鱼、甚至小弟的黑历史都被他明目张胆的存着。

也有偷拍他的,数目虽然不多但是质量上明显要好很多,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被王俊凯拍到了,也从没听他提过。有的照片是他睡着了才拍的,有的照片是他和千玺疯闹的时候拍的,甚至赶通告的间隙,演唱会结束之后都随手拍过,整个儿一个屠夫家族黑历史大全。

这些照片当中只有一张是有特别命名过的,王源的笑容僵在脸上,点开小图之后那张曾经被他视作噩梦的照片便重新呈现在眼前。刚刚收到那封邮件的时候他也想过许多次到底是谁还存着这张照片,几年前的事儿了,他们一群人在KTV的包厢里玩得很疯,好多人起着哄玩诚实勇敢,王俊凯吻了他。

当时确实有人开了闪光灯玩笑着拍了照片,王俊凯直接把那人的手机抢过来黑了脸说:“不该拍的照片别拍,我帮你删了。”

他从来不知道王俊凯居然还存着这张照片,王源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种念头却还是忍不住地想,也许他很爱他。他当时那么坚决地叫人都删了,眉头皱的那么紧,他以为王俊凯觉得很恶心,爱情让人盲目。

他千方百计吞下去的苦果原来是他种下的,王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真相总是来得这么迟,不经意之间在他心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炸得他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王源觉得自己一直在发抖,连呼吸也不顺畅,他给王俊凯打电话,嘟声响了一次他就接了。他问他怎么了,王源说,王俊凯,我想你,你回来好吗?王俊凯说好,我现在就回去,不要挂电话,我也想你了。

 

[四十一]人间 

王源能透过话筒感受到窗外的严寒,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固执地举着电话。王俊凯的声音仿佛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在电话里叫他:“王源儿,今天又下雪,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来堆雪人好吗?”

“好。”

“来年春天我们一起去看外婆家的海棠花。”

“好。”

“等你出了院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你一个人住我实在不放心。如果你怕被人拍到我们就去新西兰,美国,欧洲,澳大利亚,日本,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好。”

我十几年前做了一个美梦,是王俊凯给我的。十几年之后他又给了我另一个美梦,我还是不能拒绝。前者被他描绘的波澜壮阔硬生生耗去我十几年光阴,后者被他述说的柔情款款轻飘飘网住我所剩无几的余生。手铐脚镣都不是桎梏,爱情才是,我既然舍不得他,就连死也死不起。

“我已经到了,在门口,等凉气散了再进去。”

“王俊凯你进来吧我没事的。”

王俊凯靠着墙无声笑笑:“傻瓜。”

王源突然问:“你爱我吗?”

王俊凯的声音沉到他心底:“我爱你。”

王源死死攥着被子,每一根神经都震颤,不知名的暖流顺着他的血脉涌动,瞬息间掠过四肢百骸。

我信他,我信他,我信他。

无论他说什么都好,我都应允,哪怕我死的时候他叫我不要死我就不死了。

王俊凯推开病房门挂了电话一步步向他走过去,他把王源手里的手机抽走,抱住他说:“爱这个字真的不能轻易说出口,我现在想把你一口口吃了。”

王源笑着说:“那你吃吧。”

王俊凯的眼神突然暗下来,按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扣倒在床上,欲望在前所未有的膨胀,他看着王源清澈的眼睛说:“我没逗你。”

他还是笑得那么好看,好看到让他寻找了许多年:“我知道。”

咖啡馆悠扬的旋律仍然盘桓在他的脑海里,十几年弹指一挥间,王俊凯看着他觉得一辈子并不长。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ke me smile.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But they'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

——《Yesterday once more》

易烊千玺和段旭宇赶到咖啡厅的时候王俊凯已经走了,鬓生白发的源母仍然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尽管生活已经给了她无数磨砺,她也从未有过这般心焦。王俊凯已经走了许久她仍心有余悸,她还来不及消化王源病了的消息,更震撼的言论就接踵而至,祸不单行。

段旭宇摊手,安慰人的事他没辙。千总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他走到源母面前轻轻欠身说:“阿姨,好久不见了您还记得我么?”

源母抬眼看见他就泪湿了眼眶:“千千,多久没见你了,快坐下别站着。”

易烊千玺向源母介绍身边正对她弯身鞠躬的段旭宇:“这是段旭宇,我和王源的朋友,听说您来了特意来接您。”

“那快坐吧,我一个老人家真是麻烦你们俩了。”

段旭宇忙笑着摆手:“哪里哪里,阿姨您真客气,就先不说我了,千玺跟王源是什么关系。十几年的兄弟情谊,不知道多让人羡慕。”

源母无奈笑又想起王俊凯和王源也认识了十几年了,怎么十几年都没什么事儿现在又非要在一起不可了。不是她老顽固,只是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两个人就坐之后又寒暄几句,三个人都对事实心知肚明却没人愿意说破,终究有些尴尬,千玺率先打破沉默:“阿姨,王源的事儿您都知道了么?”

源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易烊千玺想起他打给王俊凯的那通电话有些踌躇,他怕王俊凯还没说,又怕他已经说了。他通知王俊凯源母今天回国,想跟他商量对策,王俊凯倒干脆,直接说会把一切挑明了说清楚,段旭宇一样的做派,惊得他目瞪口呆,现在大家都流行不带脑子出门了?

他只好试探性的询问:“那王俊凯有没有说他和王源的事儿?”

源母又叹了一口气紧接着摇摇头:“说了,他倒是说得清楚,只是我不明白了,原来你们都知道。”

易烊千玺和段旭宇面面相觑,尤其是段旭宇,一脸惨不忍睹,他对着千玺坳口型,他,丫,够,狠,的!

千玺扶额,带着段旭宇来壮胆就是个错误。他咬咬牙,跟源母解释道:“阿姨,我们也是刚知道……正确的来说是他们俩刚开窍……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段旭宇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并不帮腔,易烊千玺抬起头看着源母认真道:“我不喜欢说谎,所以我就把我心里想的跟您说说。我一点儿都不反对他们在一起,我很支持他们,如果您因此讨厌我那我也认了。我和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对他们很了解,他们俩都不是随便的人,正因如此两个人才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彼此都没能说破。阿姨,王源他那么喜欢王俊凯,喜欢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说,他不敢也没有勇气,因为越重视才越怕失去。以前有个人向我表白的时候也这么说过,他说他很懦弱,但他怕的不是毁了他自己而是怕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段旭宇的心脏冷不丁被他蛰了一下险些骤停。

易烊千玺压抑的情感几乎喷薄而出:“我常常在想,他是这样,王源也是这样,王俊凯何尝不是如此。喜欢是放肆,但爱就是克制。跟我表白的那个人向来没心没肺,可王源就不一样了,他爱您和叔叔,他之所以爱得这么绝望也是因为他对亲人的爱。他自己就这么没有任何希望的爱了这么多年,可是明明知道是无望的还不得不继续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段旭宇有些耳鸣,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振聋发聩,易烊千玺把那个词说的那么肯定:“是爱情。”

源母的震撼无以复加,她知道易烊千玺说的是对的,从小源源就懂事的叫人窝心,绝不可能做出这么让她伤心的事来。

“阿姨,”易烊千玺长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很替王源高兴,他并没有爱错人,王俊凯为了照顾他把公司的事全权委托给我了。他今天有勇气告诉您就已经是破釜沉舟,再也没有退路了,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被他们感动,但我心疼得不得了。我知道您也爱王源,所以请不要反对他们,至少让他像普通人一样无所顾忌地爱一次,真爱是不分性别的。”

源母闭上眼睛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千千,我还反对什么,现在只要他能健康的活下去,只要有个让我放心的人能照顾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人老了,服命,我什么也不求了,他幸福平安就好。”

千玺看她的嘴唇蠕动着轻吐出最后一句:“小凯,也挺好,知根知底的,放心。”

段旭宇和千玺扶着源母出了门,老人颤巍巍的实在让他们放心不下只好一路护送到医院,这烂摊子既然是易烊千玺两位挚友的那他就怎么都甩不脱,想了想也只能管到底。过马路等信号灯的时候他绕过源母从身后扯了扯千玺的袖子,千玺瞪他一眼他还是傻笑,嘿嘿嘿了一路。

进了住院大楼后他们目送源母进了106号病房才安心,两个人在走廊等着,易烊千玺靠着墙,段旭宇也凑上去和他并肩靠着。医院总是很安静,段旭宇侧过头看着他:“千玺,我没想到你今天能说出那么……那么让人感动的话。”

易烊千玺低头笑了笑看着地面说:“为了兄弟们的幸福生活只好我来做恶人了。”

段旭宇站到他面前,一只手按在墙上,把他圈在怀里:“千玺,易烊千玺,是你亲口说的,我对你是爱情。”

易烊千玺红着脸推搡他:“我说的是王俊凯和王源,你这人怎么那么爱凑热闹。”

段旭宇按住他的肩膀郑重其事:“你还说真爱不分性别。”

他没想到段旭宇这么大的手劲,一边推他一边说:“放开!我还说爱是克制呢!”

段旭宇愣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行,我克制。不行,我就放肆一会儿不行么!等会儿再克制。”

易烊千玺对他这种脑回路简直难以置信,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段旭宇看着他被噎到的样子就觉得可爱的让人心痒,这些天千玺总是让他看家带孩子,他顾忌着楠楠所以一直规规矩矩,这克制了都半年多了,就放肆一回总行了吧。气氛刚好,僻静无人,适合做案,段公子正待吻下去,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叫我女王大人,叫我女王大人,快叫我女王大人……”

段旭宇面如土色,易烊千玺笑得肚子疼:“段旭宇,铃声这么恶趣味,林苒吧,你快接电话不然当心她杀过来。”

“Fuck!林苒我XX你全家!虽然你他妈爹妈都死了!”段旭宇拿着手机一通乱吼。

“这他妈现在是重点吗?!段旭宇你没听见老娘说顾长河要谋杀我嘛!”显然林小姐比他还激动。

“谋杀泥煤!你耽误我终身大事了卧槽!!”段旭宇恨不得顾长河现在就下手,千万别犹豫:“你不是在美国么!这么远的距离你都算准了要坏我简直是冤家啊!”

“谁要坏你!”林苒嚎叫:“顾长河他来美国看我姐了我去!他个心机婊!我爸都死了他又提起来婚约的事儿了,分财产分得也太他娘的明显了!还是不是人了啊我爸尸骨未寒老娘又新婚燕尔!最他娘离奇的就是林夫人还同意了!他俩不是串通好了吧!”

段旭宇恨的牙痒痒:“老子没工夫听你的家事!”

“不听也得听!是谁把你带到你心爱的人身边,是谁给了你表白的勇气!狼心狗肺的!你现在就飞美国然后帮我杀了顾长河怎么样!他丫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怎么样!你还好意思提!你们俩慢慢玩儿恕不奉陪!”段公子挂了电话耳根清净。

易烊千玺在走廊尽头的门口等着他,看见他颇失落的样子又忍不住笑:“段旭宇,出来看看雪吧,十几年了我们都变了只有它没变过。”

段旭宇看见雪花落满他的肩头染白他的头发慢慢笑了起来:“谁说的,我也没变,易烊千玺,看看我吧,看我就够了。”

 

[四十二]reincarnation 

那枚徽章从窄窄的门缝钻进来沿着白色的瓷砖一路滑到他的床边,他从床上坐直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印着最近大热的卡通形象。他手上的针已经拔了,宽大的病号服也换了下来,他胖了不少,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王俊凯昨天买了些衬衫和厚厚的羽绒服,都是白色的。他刚把新衬衫换好,病房外便有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哥哥,我的徽章掉进去了,我可以进去把它拿回来吗?”

他坐在床边穿上王俊凯购置的黑色厚棉靴笑着回答:“好,徽章就在我这儿你来拿吧。”

扎着两条长辫子的女孩儿探头探脑推开了门,露出一个小脑袋,看他不像是坏人才敢进门:“大哥哥,你也病了么?”

他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把王俊凯的书都收进行李箱,每一本的主题都是养生,他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是啊,不过哥哥马上就要出院了。你几岁了,生病了么?”

她从宽宽大大的病号服里面伸出五根肉肉的手指:“五岁,病了,透不过气来。”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垂下眼眸若有所思,一时无话。

女孩儿捏着手里的徽章沉默地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他回身低下头笑着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你出院了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他蹲下身轻轻抱了抱女孩儿,她的小脑袋贴近胸口,这个孩子同他一样病魔缠身。有人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有些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他放开手又摸了摸她圆圆的小脸儿笑着对刚办完出院手续的王俊凯说:“没有,这孩子进来捡东西的,太可爱了我忍不住抱抱她。”

王俊凯走过来一只手摸摸小女孩儿的头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嗯,是挺可爱的。”

王源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女孩儿笑了出来,单手扶着床站起来问他:“手续办好了么?”

王俊凯收拾行李的动作明显比他利落多了:“办好了,你坐着陪她玩会儿我们就可以走了。”

他只好坐下来,王俊凯把女孩儿抱到床上坐在他的身边说:“你们俩个病号安静点儿,都别闹。”

王源和女孩儿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安静地抿嘴笑起来,女孩儿从背后指指王俊凯悄声问他:“大哥哥,你很怕他么?他好凶哦。”

王源也学着她压低声音笑道:“嘘,你真聪明,我最怕他了。”

王俊凯常年在各地奔波,收拾行李驾轻就熟,他把行李箱盖扣好,拿着一条天蓝色的围巾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帮他系好。

王源微微仰起头看他,他瘦了些,本就英挺的脸庞更加棱角分明。王俊凯把围巾仔细戴好之后又帮王源穿上外衣,奶白色的羽绒服干净的很衬他,他把拉链拉好,扣子扣好,又把他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遍才笑着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我们走吧。”

王俊凯把小女孩儿抱下床,从大衣里掏出一块糖放进她的口袋里,她愣了愣然后把手上的徽章塞进他的大衣口袋。他单手拿着行李,伸出另一只手牵王源,王源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牵着女孩儿,他们推开门女孩儿就挣脱了王源的手跑到妈妈身边。戴着医用口罩的王源笑着冲她摆摆手说:“再见。”

女孩儿绽开笑脸大声挥手:“大哥哥再见!虽然他很凶但我还是喜欢他!”

王源压低声音说:“嘘!我也是。”

他们出了住院大楼之后公司派来的司机便接过了王俊凯手里的箱子,王俊凯牵着王源跟在司机身后慢慢走到停车场。司机把行李放在后备箱,王俊凯打开后座门,看着王源上了车,他们坐在车后座,王源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他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把他抱在怀里。

王源从他的口袋里把那枚卡通徽章拿出来别在他胸前,笑着看了一阵儿王俊凯也由他。王源胃不好,车子刚一发动胃里便翻江倒海,只好闭上眼睛忍着。他睡得很紧张,皱着眉,手心里也沃着汗,王俊凯让他睡在自己怀里,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他们到家时已经很晚,王源睡得很熟,司机下了车先把行李拎上楼。王俊凯把他叫醒:“源源,我们到家了。”

王源睁开眼醒过来冲他笑,他叫的很自然,他也不觉得别扭。王俊凯很少亲昵地称呼别人,他一直不明白情侣之间的昵称有什么意义,可刚刚王源躺在他怀里,他突然想叫他源源,近乎本能一样地想证明自己和这个人的关系匪浅,连一个小小的称呼也不放过。

王俊凯不知道自己到底压抑了多久,以至于从说出爱王源之后的每分每秒好像都能更爱他。他也是在真正动了情之后才恍然,原来他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爱得无私且无畏,单纯到什么都没有掺杂什么都没有算计,他只是冲自己笑笑,他就把一颗真心送了出去。

他从前觉得二文腻歪,现在却能脸不红气不喘的把那些腻歪的事儿全都对王源做一遍。他看见别的男人脸红会觉得做作,但王源不好意思的笑笑他都觉得可爱,简言之就是他发疯了。王源在夜里叫他的名字都会让他心动到想吻他,对他低眉顺眼地笑一次他就能热血上头,他用不着做什么他就爱得死心塌地了。

司机送完行李很识趣地离开了,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源看着跳动着红色数字的显示屏突然问:“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么?其实我当时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很开心。因为我知道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只是王俊凯,我才只是王源。这个世界怎样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看别人的眼色活着。”

王俊凯拽过他的手臂把他的背抵在电梯壁上,他吻得很深,深到让他觉得苦涩,王源的唇是带着苦药味儿的,不只刺激着他的感官还刺激着他的味蕾。

他的衬衫上还别着那枚卡通徽章,王源还戴着他亲手围上去的围巾,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痕迹原来是这么一件让人不可自拔的事。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直接把王源横抱了起来,开了门行李箱就扔在门口,王俊凯的卧室有一张很大的软床,他把王源放在上面像是终于为自己的家添上了最后一个部件。

他趴在自己的床边看着王源,左胸口肿胀又酸涩,王源侧过头来看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摸摸他的头:“傻瓜。”

王俊凯抓住他的手,倾身吻上他的唇,王源任由他在口腔中掠夺氧气,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他的右膝盖已跪上了床,另一只手托着王源的头,他解开他围着的围巾一路吻至锁骨。王源每次抬眼看他时眼神中偶尔闪现的火花都能在他身上点燃新的火焰,他不爱看他忍痛的样子,却爱看他在忍痛的时候明明神志不清还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听王源叫他的名字,王俊凯,王俊凯,王俊凯,每次都叫得他心痒难耐。

他爱听他有些模糊的声音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再也发不出有意义的音节,他爱看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圈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爱感受他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比任何一首歌曲都扣人心弦。世上只有王源能给他如此巨大的满足感。

他最爱的莫过于这个时候,他一边吻他一边在他耳边问:“王源儿,如果你受不了我就停手,只要你喊停我就停下。”

他会咬着牙回答,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王俊凯,别……停……”

我爱他,别说抵死的誓言,就连心都可以掏给他看。

 

[四十三]Monica 

顾长河握着病床上林夕的手,林夫人在一旁掩面而泣,林苒赶来的时候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她冲上去扯开他的手,仰起头咬牙道:“你别碰我姐,给我滚远点儿!”

顾长河看着她只是轻声笑笑不发一语,林夫人捂着嘴哽咽道:“小苒,你姐姐最爱他了,她都睡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来看她了,你说她也该醒过来了吧。”

林苒把自己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林夕挡在身后,看着顾长河大声反驳她:“不,您说错了,这个人是伤害小夕最深的人,如果看见他我怕小夕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顾长河后退两步与林苒保持距离又走到林夫人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您别急,小夕一定会醒过来的,总有一些事情是超越科学的。”

“门口的保镖都死绝了么?!把这个人给本姑娘赶出去!我姐姐绝不会想再见这个人!”林苒对着门口大喊。

“是么,”顾长河无奈笑道:“据我所知,在她发生车祸的前一刻最想见的人还是我,而不是你这个她根本不知情也不了解的私生妹妹。”

“顾长河你简直做绝了!”林苒突然大笑起来:“好,既然你连人都不想做了,我就让你在他面前当个明明白白的禽兽!既然你想履行婚约娶我姐姐,好,长歌会答应吗?”

顾长河皱起眉头:“林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拿长歌威胁我?真不好意思,我的弱点早就死了。”

“你相信灵魂么,”林苒微笑着步步紧逼道:“顾先生,长歌虽然活着的时候是个哑巴,听不懂你说的话,可他在天堂一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小苒!你就那么不想你姐姐醒过来吗!就当阿姨求你了好么!”林夫人喝止道。

“阿姨,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这个人只是在利用我姐而已。”林苒从手包里缓缓抽出一个老旧的笔记本说:“现在我就让他知道他有多么不应该,让他出了门就要看精神科,让他知道什么叫报应!”

顾长河攥紧了拳头他怕林苒说的是真的,这丫头还没那么会故弄玄虚:“小苒,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叫醒你姐姐。你想做什么,别那么激动好么?”

“没什么,”她笑得犹如罂粟:“我只是想看你在我姐面前发自内心的充满愧疚的哭出来,让她至少看一次你不虚伪的样子。”

顾长河冷眼大笑:“这不太可能,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从来不哭。”

林苒把手上发黄的日记本交给他:“你看看这篇日记,是我姐姐的最后一篇日记。”

他接过来一目十行浏览全篇之后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夕:“对于你姐姐的遭遇,我很抱歉,她很漂亮,很单纯也很善良,我辜负了她。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她别爱上我这种人。我很感动,可我哭不出来。”

林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得浑身发抖,林苒走到林夫人身边搂过她的双肩安慰着她。她看着顾长河一派游刃有余:“别急,还没完。你也知道我姐姐最爱摄影,随身带着一部相机拍摄美丽的风景,下一页夹着一张她的力作,也许你会喜欢。”

顾长河犹疑着翻开了下一页,夹在日记中的照片已经旧的发黄,埋藏在心底的记忆根须突然被连根拔起痛得他站不稳脚跟。照片上那人披散着黑发,冲着他笑得耀眼,那笑容与他死前的并无二致,把血淋淋的一幕又拉回他眼前。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眶接连滑落下来,耳畔只剩下一阵轰鸣,他微微躬身,脆弱的显而易见。

林苒笑起来:“看吧,你没让我失望,表现得好极了。长歌,好漂亮,瘦瘦的白白的,不过光看眉眼却一点儿也不像Roy。我猜你忘记他的样子了吧,毕竟太残酷了,好在我姐姐她那么爱你,那么懂你,帮你把他留下了。”

顾长河颤抖着站直身体却仍然止不住眼泪:“林苒,我输了,你把这张照片给我,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打你们林家的主意。”

“不好意思,”她走过来抽走他手上的日记本和照片哼笑:“这是我姐姐的东西,我没有权利处置。不过这应该是长歌唯一的照片吧,对你来说应该很珍贵,既然这样那就陪我等她醒过来吧,等她醒了再问她给不给你。”

“林苒,”顾长河死死瞪着她攥拳道:“你别太得意了,她拍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照片!”

林苒笑笑说:“这张照片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拍的,你这么爱他,我也爱我姐姐,林夫人也爱她的女儿。顾长歌在天堂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顾长河,你还想履行婚约么,我答应你们了。祝你永远幸福,姐夫。”

顾长河苦笑:“对,我是不会再幸福了,不过你就能么?林苒,王源这辈子都不会爱你的,你就只配得上一场赤裸裸的商业联姻!跟当年的我一样受人控制!”

“我会幸福的,我会做好沈夫人也会做好林小姐,可能你还不知道吧,我怀孕了。”林苒一只手抚摸着小腹笑着说:“我的孩子会生活在健全美满的家庭里,等他长大之后,我会放手,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爱他想爱的人。很奇怪,我居然爱这个还没有成型的生命爱得很踏实,愿意为他去经营一段婚姻守住一段感情,你羡慕我么?”

顾长河摇晃着身体大笑几声,突然从她手里抢下笔记本夺门而出,林夫人慌张道:“小苒,怎么办!”

林苒轻笑着安抚道:“随他去吧,我还他一个梦里的长歌,他还我姐姐一片清静。阿姨,我能改口叫您妈么?等孩子出生我想让您做他的外婆,毕竟您出身名门,孩子也一定会喜欢您的。”

林夫人热泪盈眶地抓住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当然能,谢谢你。”

“妈,等小夕醒过来看到这个小家伙肯定会高兴的,她那么喜欢孩子。”林苒看着病床上的林夕说:“姐,你有外甥了,快醒醒吧,我们都在等你。”

林苒心里最恨也最爱的父亲去世之后她忽然得到了救赎,当她开始孕育生命之后又忽然有了去救赎别人的能力。她原来不知道,爱这种容易让人热泪盈眶的感情竟然还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为她空洞的生命赋予意义。

顾长河坐上车把那本日记抱在胸前,他仍然发着抖,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他让司机放几首歌来舒缓心情,司机年纪不轻,放了首张国荣的经典曲目《Monica》。

你以往爱我爱我不顾一切

将一生青春牺牲给我光辉

好多谢一天你改变了我

无言来奉献柔情常令我个心有愧

thanks thanks thanks thanks monica

谁能代替你地位

你以往教我教我恋爱真谛

期求原谅我柔情随梦去你不要计

oh 想当初太自卫

oh 将真心当是伪

oh 当光阴已渐逝

方知它珍贵你已有依归

负了你错爱此美梦永远藏于心底

他在音乐声中哭得更凶,哭声大的吓人,司机叹了口气,把音乐的音量放大任他放声宣泄。

顾长河边哭边想起林苒最后的那个问题,羡慕她么,不得不承认他羡慕。他努力了那么久放荡了那么久以为忘记了放下了却还是纠缠着他,长歌没有纠缠过他,是他不能放过自己。他孤身一人,两手空空,所有他爱的人都离他而去,如林苒所言,他要去看精神科了,这报应简直狠绝。

他居然在这时想起了姚卿对爱情的经典定义:爱情会让你发现你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一个很陌生但又确确实实是你的人。按照生物学来讲,仅仅只有痛苦的感情是不可能长久的,之所以不放弃是因为他给你带来的幸福和喜悦大于痛苦。

 

顾长河仰着头,把长歌的照片放在胸膛喃喃自语,他曾为我带来过幸福和喜悦,大于痛苦。

 

[四十四]回归

几乎整个寒冷的冬天他们都窝在屋子里,王俊凯的家很大也很宽敞,北方有地热,惯得王源常常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们买了许多经典的动漫碟片回来看,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王源很爱在网上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导致按他家门铃的总是快递小哥。

王俊凯亲眼看着他把各式各样的摆件和挂饰塞到房间的各个角落,明明根本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可他不但忍了偶尔还会跟他一起摆。他不排斥王源把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家摆弄,就像他不排斥王源帮他打领带系袖扣一样,他很享受这个过程,莫名地让他有一种归属感。

没了工作以后王源倒乐得自在,活脱脱一个甩手掌柜,可他是天生的工作狂根本闲不下来,养好王源成了首要任务。他研究各种养生菜谱的时候王源会凑过来托着腮冲着他笑,他下厨时王源会帮他戴好围裙然后背着手对他笑。王源总是很捧他的场,夸他时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偶尔他也会失手,连自己都觉得难吃,王源却笑吟吟,满满一大口吃下去还是夸他,真棒!

翌年初春,王源被他养得整个人都肉嘟嘟的,王俊凯用手揉捏他的脸笑他又变回了王圆圆。

王圆圆不那么爱犯困之后他们回了重庆,王俊凯戴着墨镜和口罩,王圆圆压低帽子带着口罩像个孩子一样扯着他的衣角。

王圆圆看着重庆市区铺天遍地的屠夫标志有些怯怯地问他:“我都说不回来了,你一定要回来,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王俊凯笑出声,顺手捏了捏他的脸:“你现在这么圆,就算摘了口罩都没人能认出来,乖。”

他们从公司在地下车库的一条暗道悄悄潜入,王俊凯一只手牵着王圆圆,突然矮下身用另一只手比了个“嘘”,气氛紧张起来,王圆圆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喘,抓着王俊凯的手握得更紧了。王俊凯感觉得到他靠自己靠的很近,回过头看着他忐忑而无辜的神情笑得眯起了眼睛:“骗你的,又不是进去偷东西,你紧张什么。”

王圆圆瞪他一眼毫无威慑力,王俊凯直接把他按在墙上盯着他的眼睛说:“问你紧张什么呢,还学会瞪我了,王圆圆,体重涨了胆子也肥了么?”

王圆圆懵住,亮亮的眼睛一眨又一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王俊凯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他笑,贴身站得很近,不肯轻易放了他。

段公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语气酸溜溜颇为哀怨:“你们俩注意一下好不好,万一被单身的师弟们看到了多不好!公司可是禁止谈恋爱的啊!千玺你看他们多过分,把公司的破事儿都推给你然后他俩却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这不公平啊!强烈反对!”

王俊凯松开了王源的手说:“反对无效。”

易烊千玺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手上还提着一个公文包,面无表情道:“我都习惯了,王圆圆怎么又圆了,王俊凯你这么个养法我也强烈反对。”

王源撇撇嘴伸手扯乱了千玺的领带笑着说:“反对无效!”

段旭宇在角落边画圈圈边给林小姐打电话:“妈的,王炸太欺负人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老子也想带着我家千玺度假去,管他丫的屠夫公司倒闭不倒闭!林苒我再说一遍您老人家都五个月的身孕了真的不能再穿高跟鞋了,矮跟也不能穿!你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朴实无华的平底鞋存在么!”

千玺把公文包交到王俊凯手上说:“都滚吧滚吧,时间到了都给我滚回来唱歌,你的合约,王源的护照都在里面,拎上了都快走,别再给我惹麻烦。”

王源走上前抱了抱千玺在他耳边说谢谢你,千千。

王俊凯拍了拍千玺的肩膀,兄弟,谢了。

易烊千玺看着他们钻进了车才忍不住湿了眼眶,段旭宇挂了电话走上前把他揽进怀里叹了口气:“你啊你。”

王源在副驾驶座上睡得很沉,王俊凯把车停在路旁下了车没有叫醒他,他睁开眼时海棠花瓣透过车窗已经落了满怀。他觉得自己眼眶发酸,推开车门才知道王俊凯带他回重庆的目的,王俊凯穿着白衬衫倚在那颗枝叶繁茂的海棠树下仰着头,他手里拿着的透明的玻璃罩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能感受到王源的视线一样低下头冲他笑了。

王俊凯直起身,向他伸开一只手,过来。王源快步走过去,被他拉进怀里,春天里红色的雪落在他们肩头,他听见王俊凯说,王源儿,我们回来了。他在他怀里点头,十几年的苦难都被这句话抹去了。

王源不知道王俊凯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时间好像可以倒着走,他带王源去了欧洲不出名的小镇住了很久,白天他们去镇上的广场上卖唱赚钱,王俊凯背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每次抬眼目光都锁在他身上。晚上他们会邀请邻居来家里做客,王俊凯手把手教王源下厨,许多人围在一起看球赛,温暖热闹。

后来他们收拾行李一一告别在小镇上认识的朋友们,所有人都依依不舍,王俊凯对王源说,等我们老到唱不动了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王源笑着说好。

他们去新西兰看望王源的父母,尽力弥补许多年来老两口都没有机会享受的天伦之乐,源母常常摸摸他们俩的头笑着说,我怀源源的时候算命的就说了,我命中注定要有两个儿子的,还真叫他说中了。源父一向淡淡然,只在他们临走时对王源说了一句:“源源,一个男人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不容易,爸爸也祝你们幸福。”

王源忍下眼泪笑着说我知道,谢谢爸。王俊凯拖着行李箱进门,对源父一鞠躬,轻轻在王源耳边说:“千玺还在等我们,时间到了,回国吧。”

王俊凯独自一人出现在北京机场,被大批粉丝和媒体记者包围,时隔两年他终于重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他重新适应着闪光灯和记者的围攻,卸下普通人的外衣披上明星的光环。易烊千玺亲自为他的回归舞台站台,屠夫公司调动一切资源重新宣传TFB组合,粉丝不解,大众诧异,直到王俊凯的回归舞台上出现了另一个特别嘉宾的身影。

王源的颀长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上时台下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易烊千玺和王俊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他们中间,王源看着他们两个,举起右手笑着行了个军礼说,王源归队。

易烊千玺第一次在舞台上痛哭,王俊凯把他拽进怀里说,入列!

END.

后记:《独不见》完成了我的一个心愿,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你们每一个人对我说的话我都会记得。凯源盛世,希望各位以后还能陪我一同见证。我想在今天这个完结的日子里说说自己为什么会写这样一篇文章,首先是出于对三个孩子的爱。其次,我确实是想到他们未来将会经历或可能经历的事情,我已经在这篇文章里把许多种可能破坏他们之间美好感情的人事物都假设过了,天灾人祸,一样不落。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字,我无非想要表达即使这样他们也会在一起,一同经历梦想和苦难,经历幼稚和成熟,最后发现,身边这个人无可替代。

我相信他们的美好,也由衷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打下这些文字时是怀揣着无限对于这种美好的向往。

阿渊 2015.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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